凤悠悠气得正想干脆冲出门去。
抬头猛地发现,门上出现了一个人影!
看那发寇高束的样子,正是大国师!
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,慌忙回头,扒开两人。
挤眉弄眼告诉顾霆霄门外有人来了。
“吱呀~”
昏暗灯光下,雕花门自己打开。
房间内红幔飞舞,掠影绰绰。
就在开门的那一瞬间,顾霆霄拉着凤悠悠迅速躲进床背后的缝隙里。
幸好及时,没有被发现。
大国师冷冰冰地走进门口。
床后面的凤悠悠被夹在顾霆霄和墙中间狭小的缝隙里。
她倔强的把脸扭向一边,咬着嘴唇,一副忍辱负重的表情。
此刻她要不是怕被大国师发现,她只想一巴掌拍死顾霆霄。
顾霆霄听着她的心声,倒是心情不错的样子,手掌垫在她背后,冰冷的石墙之间。
把下巴故意蹭在她头顶。
呵,吃醋了哦,好气哟~
门口,大国师轻盈的脚步声,缓缓走近。
冷白的月光下,大国师的诡异黑影一点一点的将小怜吞噬覆盖。
“小美人。”大国师那空幻的嗓音,在寂静的空气中回荡。
小怜扯起嘴角,魅惑一挑眉,巧笑倩兮,“大国师怎么又回来了?是来看小怜有没有死吗?”
大国师白羽扇轻抬,托起她的脸,冷冷地看着她美丽魅惑的眼睛。
“很好,你能撑过我的绳索自己解开的时间,不仅没有死,还活得好好的。”
纤长尖细的苍白手指,逗猫一样从小怜红唇边滑过。
“看来,你的确是个练蛊的好材料!”
床后的凤悠悠悄悄从摇曳的红幔的缝隙里,看着大国师忽隐忽现的身影。
这么远的距离,她仍然能感觉到大国师身上森冷的死亡气息,和白天的清冷若仙,判若两人。
她大气不敢出,小心地窥视着大国师的举动。
这大国师的举动让她很疑惑,看起来,大国师对小怜很感兴趣,他看着小怜的眼神,很难让人不想歪。
他抓住小怜的手腕,缓缓放到鼻息间嗅了嗅。
声音沉醉低叹道,“你的血,很香……”
垂目间,那漆黑无底的眼眸,已是鲜色泛红的瞳孔!
“至阴至柔,是普通女子的血,无法比拟的芬芳。”
他闭上眼睛,无比享受地在小怜手臂柔白的肌肤上深深吸气。
像个准备进食的吸血鬼。
凤悠悠的心都起了一阵鸡皮疙瘩,总是觉得他会突然一口咬下去。
她听过,有一种巫蛊,残忍神秘,是以人的鲜血养蛊。
越是高级的蛊,对炼蛊的材料越是有着特殊的要求。
有时是纯阳婴儿,有时是至阴美女。
显然,大国师对小怜这样至阴至柔的练蛊材料非常满意!
空气里只有大国师深沉的呼吸声,他轻声嗤笑,“只有你这样特殊的男儿身,经过十余年的驯化,才能将后天的至阴至柔与天生的纯阳之身完美结合在一起。如你的主人所说,你果然是绝佳的炼蛊材料。”
特殊的,男儿身?
凤悠悠听得一团雾水,疑惑地望向小怜那张美艳的脸。
大国师说小怜是男儿身?
一个拥有阴柔女子外貌的,男子?是顾霆霄献给大国师的绝佳炼蛊材料?
她抬头望向顾霆霄,就撞见他似是在笑。
凤悠悠小脸儿绷得紧紧的,更气了!
她才不管那人是男儿身,女儿身。
她只知道,她的男人被别人碰过了,她不想要了,她嫌不干净!
顾霆霄听着她的心声,有一瞬间得意,她把自己称作她的男人哦。
他差点偷笑出声,可是,转眼又很郁闷,他只是给一个男人做了人工呼吸,凤悠悠就说不要他了?
还嫌他不干净!
呃,可他要是不把小怜救活,他们今天的计划就要全盘落空了。
接下来,小怜成为大国师满意的炼蛊材料,才是杀大国师计划的开始。
“这么好的材料,当然不能浪费了。”
大国师猛然将小怜整个人拎起来,掐着她的脖子,任她无声挣扎,走出了房间。
两人也赶紧从窗户跳出去,远远地跟着大国师。
顾霆霄带着她从廊沿上跃下,无声着地,落在宫殿廊檐下的阴影里。
静静地等着不远处巡逻的一队守卫走过去。
微凉的一轮圆月,悬挂在银蓝色的天穹中,空气里飘拂的薄雾,被月光染上银色光晕。
顺着宫墙的阴影,一会儿就来到了雪灵宫前方那座巨大的装饰假山旁边。
隐蔽在山石角落里,悄悄观察。
凤悠悠记得她入宫的时候,从雪灵宫的大门一进来,打眼就能看见这座假山。
白天,这假山上根本没有门,而此刻,假山下方,却洞开着一道黑漆漆的石门,两边还把守着一队守卫。
白袍黑发的大国师,正拎着小怜走到石门前。
守卫们纷纷跪地行礼,一个头目上前,禀报道,“大国师,刚刚有人闯入地宫。”
声音顿了顿,低声又道,“不过,来人轻功非常好,我们没能追得上。”
“哼,想进入地宫的人,越来越多了。”
大国师轻蔑一笑,“奈何全是些没本事的蠢货。”
凤悠悠正好奇是什么人要想闯地宫,身后一声细碎的树叶颤动的声音。
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钻到她面前。
是明心那颗大脑袋,嘴里叼着一截草根,吊儿郎当地低声啧道,“啧,差点儿被他们追上,累死哥了!”
他转头朝顾霆霄陪了个笑,小声抱怨道,“侯爷,那地宫我已经检查过了,守卫倒是不咋的,就是里面重重机关,明心刚才差一点就被那些机关要了狗命!”
说着,他故意露出手臂上,像是被暗器所伤,一条一条隐隐的伤痕。
“不过,线路和机关我已经摸清楚了,全都记录在这上面。”
他掏出一张地图双手递到顾霆霄面前。
他这是故意邀功啊。
顾霆霄结果地图,不但没有表扬他,反而讥诮笑道,“今天的头功可是小怜的。”
明心看了看不远处,大国师手里正抓着练蛊材料小怜,消失在漆黑的石门内。
他脸上的笑容顿了顿,连连点头,“那是当然。”
凤悠悠有点不明白,“你们费了这么大的劲,就是要进地宫?地宫里有什么?”
“你以为杀大国师很简单吗?如果可以,我一早就杀了他了。”
“之前我们的人连王宫都进不来,要想杀他,必须先破除他的巫蛊术。”月光照着阴气重重的地宫入口。
两个青铜面具,身着铠甲的士兵,耀武扬威地押着一名女子来到地宫门口。
这地宫,常会有执刑司送来受罚的宫女。
他们押送的女子,黑布蒙面,一副虚弱得快被打死了的样子。
“站住!”
地宫门口的守卫们长枪一横,守卫头目气焰嚣张,伸手意示,懒得说话。
士兵明白他的意思,掏出一张火漆红印的文书递上,“我们是执刑司派来的人,奉命将这女子送进地宫。这是文书,大人请查阅。”
守卫头目倒是认真地看了几眼,又揭起女子脸上的黑布瞧了瞧。
讪笑着摇摇头,"多好的姑娘,被送来炼蛊,可惜了。"
反复核对,确认无误,守卫头目才终于挥手放行。
三人走进地宫入口,身后的石门轰然关闭。
“喂,这就进了地宫了吗?”
原本蔫头耷脑的女子突然自己掀开头上的黑布,张着一双精神倍儿爽的大眼睛,好奇地四处张望,“哇塞,这地宫里面,果然是阴曹地府啊!”
这女子不是凤悠悠是谁?
而她身边的两个士兵,正是顾霆霄和明心假扮的。
“这里机关重重,你可别乱动!”
凤悠悠根本不听劝告,跑上前左看看右看看。
这是一条长长的地道,装饰得华丽而阴森。
两边石壁上悬挂的诡异兽首骷髅头,在灯影的闪烁间,如同地狱里的亡灵吞吐着寒气。
走过了一个转弯,前面还有转弯,地道不知道有多长。
“小心点儿,按照地图走,不然触发了机关,你小命就没了。”
顾霆霄不放心地在她身后紧紧跟随。
“这可是我用命换来的机关地图,就为了让陛下安全地进入地宫。”
明心在一旁急切地表明功劳,可是没有一个人理他。
凤悠悠对这地宫内的布置可太感兴趣了,那种沿着台阶下到地底深处,幽冥阎王府的感觉,真是刺激。
既害怕又好奇。
“你说大国师他把这些女子,还有小怜关在地宫,炼的什么蛊?”
“一种能控制人心的蛊,你可小心了,跟紧我,这里可是大国师的地盘,可千万别仇没报,自己先落他手里。”
凤悠悠十分自信的白了一眼顾霆霄,哼,她现在有六级系统了,她不怕!
按照地图,他们熟门熟路地避开各种机关,来到地宫的核心地带。
这是一间有着圆形顶穹的巨大地宫。
弧形的顶穹上镶嵌着闪亮的夜明珠,地宫中央,长明灯的火焰,在凝固了的空气里疯狂地舞动。
四周的墙壁上,密密麻麻分散着几十个洞口,每个洞口里面又是长长的地道,那些地道又通往封闭的养蛊室。
“按照执刑司押送犯人进地宫的规矩,我们有一柱香的时间在这地宫里逗留。我们要在这一柱香的时间找到小怜。”
“如果一柱香的时间,不能找到小怜,我们就得出去了。”
凤悠悠数了数那些洞口,“九层,每层九个,八十一个洞口,小怜在哪一个?一柱香时间,八十一个洞口,怎么找得到啊?”
顾霆霄和明心同时摇了摇头。
凤悠悠翻了个白眼,“切,我还以为你们全部都做好了准备呢。”
她一把扒开顾霆霄的手,“走开,让我来!我能找到小怜和大国师处在什么位置。”
呵呵,顾霆霄就等她这句话啊,她的系统啥本事没有,扫描功能透视眼挺好用。
扫描功能一开,凤悠悠双眼立即如同一部生命探测器。
隔着土层,能感应到,许多洞口深处,都有一个生命在活动的迹象。
就是那些受刑炼蛊的女子,被困在地宫深处,在她脑子里投下很微弱,很微弱的人形生命感应图像。
她倒是想把这些人都救走,但眼前,时机未到。
逐个洞口扫描过,其中有一个洞口那人,看身形就知道,是小怜。
她自信指了指,“第九层第一个地宫洞口,小怜在里面。”
“可是,小怜明明是和大国师一起进的地宫,为什么不见大国师?”
顾霆霄冷冷地打击她,“陛下这些歪门邪道,也不见得有多大用。”
她懒得理会顾霆霄的揶揄,又搜寻了一遍,确实没有见大国师的身影。
“先别找了,找到小怜要紧。”
顾霆霄吩咐道,“明心在这时守着。”
“是。”
顾霆霄带着凤悠悠飞身跃上第九层第一间地宫入口,顺着地道进入。
这条地道越往里走,越是逼仄,地底下冒出来的阴冷气息,让凤悠悠的心随之变得紧张。
长明灯光线越来越昏暗,进入到最深处时,完全没了光线。
四周都是黑漆漆的,耳边有水滴落地的回响声。
顾霆霄突然停住脚步,凤悠悠害怕得手心冒汗。
她也好想躲进顾霆霄怀里,可是一想到这男人已经不干净了,她又倔强地挣脱他的手。
“哧~”
是顾霆霄打开了火折子,火光忽然亮起来,照着他明艳的脸,“陛下为什么要吃一个男人的醋?”
“才没有!”
她转身避开顾霆霄伸过来的手。
一转头,她被眼前的影像吓住了!
“快看,是小怜!”
石壁上,一个白衣人影,像是被固定在十字架上的姿势。
顾霆霄把火折子凑近了,小怜手脚被铁链束缚住,挂在墙壁上。
她双目紧闭,头发散乱遮住了大半边脸。
一只幽灵般的蝴蝶正停在小怜的嘴唇上,扇动着黑色的翅膀。
这是,被种了蛊了吗?
“小怜!”
凤悠悠喊了一声,小怜完全没有反应。
她看起来神情十分痛苦,唇边却又似是在妩媚微笑。
画面看起来着实诡异。
凤悠悠伸手,小心地去触碰小怜,她身上的白色薄纱长袍上,写着许多看不懂的符文。
“啊~”
手刚碰到,就像被火焰烫着了一样,一股剧痛的烧灼感从指尖传来。
“别乱动。”
顾霆霄捉住她的手,把她拉进怀里。
仔细打量眼前的小怜,发现她嘴角有血丝,血液细细流淌,顺着下颚、颈项、身体,一直往下流,从脚尖滴到地上。
原来,他们进来听见的水滴声,是血流的声音。
顺着血流往下看,手上的火折子,却猝不及防被什么扑灭!
“呼啦~”
火光熄灭的那一瞬间,从小怜脚下腾起一片密密麻麻的黑影!
铺天盖地从他们头顶上一掠而过!
凤悠悠吓得尖叫着,连退几步,一头钻进顾霆霄怀里。
顾霆霄连忙再打开火折子,那一片密密麻麻的黑影再次呼啸着从远处俯冲而下。
带着千军万马般的气势,发出恐怖刺耳的尖啸声!“呼!”
尖锐的呼啸声在空旷的地宫里回荡,如利刃刮过凤悠悠的听觉神经,让她全身发麻。
顾霆霄一手拿着火折子,一手抱着她躲避开那些在身边盘旋,叫嚣着纠缠和攻击他们的黑影。
借着火折子,他们才看清,那是一群火蝙蝠,翅膀上的爪子如针般锋利!
翅膀上张着暗红色半透明的皮膜,尖叫着,龇牙咧嘴地朝他们俯冲过来。
尽管顾霆霄把凤悠悠护在怀里,可是她身上、后背还是传来一阵一阵的痛,都是被那些飞过的火蝙蝠的爪子划伤的。
奇怪的是,这些蝙蝠好像认定了目标,只往凤悠悠身上扑。
虽然顾霆霄身法极快,可是,不管他如何闪躲,都躲不过飞速袭来的蝙蝠。
“可恶!”
顾霆霄忽然将火折子往高处一扔,火光旋转升空,视线更宽敞。
他拔剑,聚满内力,横扫一剑。
如虹剑气,骤然贯穿整个空间,空中那些飞舞着的蝙蝠,纷纷被剑气削成碎片,血污四溅!
火折子从暗红色的血沫中下落,重新落入顾霆霄手中。
“你怎么样?”
他扳过凤悠悠的肩膀查看,只见她背后,衣服裂开十几道整齐的口子,是蝙蝠爪子划开的,雪白的肌肤上道道鲜红见血。
他心疼地沾了点血看了看,“还好,应该没有毒。”
“火蝠不是南方的东西吗?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?”
“这东西邪性,爱人血,应该是大国师养在这里故弄玄虚吓唬人的。”
顾霆霄望向石壁上的小怜,狭长眼眸微眯,“这些蝙蝠并不可怕,真正可怕的,是大国师用人的鲜血养出来的美人蛊,据说,它会让人丧失心性,完全被人摆布。”
“他之所以用小怜养蛊,是因为,他相信,小怜可以养出,让意志最为坚强的人都无法抗拒的顶级美人蛊。”
他伸手悄悄靠近小怜嘴唇上,停着的那只黑蝴蝶。
黑蝴蝶正十分贪婪的,用口器刺破小怜的嘴唇吮吸着血液。
当它意识到危险想要飞走时,已经来不及了。
顾霆霄轻松捏住它的翅膀。
黑蝴蝶惊恐地发出刺耳的嘶鸣,摇头摆尾,振翅欲飞,奈何被捉住了翅膀,它的尾翼拼命扑楞出声响。
六条黑色长腿和卷曲的口器疯狂地张张合合,抵死挣扎。翕动的腹部,随着呼吸荧光闪动,一只小虫子,看起来却十分恐怖。
“好可怕,这是什么蝴蝶,会发光,居然还会叫?”
凤悠悠好奇的睁大杏眼。
“大国师要用小怜种最顶级的美人蛊,这一只就是蛊虫中的万蛊之王,只此一只。”
“蛊王?”
顾霆霄让凤悠悠拿着火折子,从腰带上取下一个布袋装着的琉璃瓶。放在凤悠悠手上。
“这个琉璃瓶很特别,是我当年在南疆偶然得到的,用它收服的蛊虫,能为你所用,听你的命令。”
凤悠悠有点不信,“真的?”
“试试不就知道了。”
打开瓶塞,正当顾霆霄要把蝴蝶装进瓶子里时,黑色蝴蝶蜷起身子,墨黑色的翅膀忽然变成透明脆弱的水晶,眨眼间,它直接挣碎双翅,蠕虫一样的身体得以解脱,一下子溜走不见了!
“啊,在那里!”
风悠悠看见它跌在地上,正要用脚去跺,它忽地跳起来顺着凤悠悠的腿往上蹿!
吓得凤悠悠连忙扑打它。
混乱中,两人被一只虫子忙得团团转,而虫子却钻进黑暗中不见了!
“在那!”顾霆霄抬头见它正顺着小怜身上的血迹飞快地爬上去。
拔剑去挑,它灵敏地躲过,一跃又跳上了小怜的脸,直往小怜的嘴唇而去。
看来,它也很喜欢它的美味食物!
顾霆霄手一扬,剑锋斜斜削过,闪电般从蛊王身上劈过,它的身体明明被削成了两半。
可是一眨眼,它又合成了一体,脑袋攸地钻进小怜嘴唇中不见了!
“糟了!它要是在小怜身体里产蛊,小怜就没救了。”
顾霆霄的掰开小怜的嘴,看见它钻进了小怜的喉咙。
“悠悠,你快看看,它在小怜身体的什么位置?”
凤悠悠连忙打开系统的透视功能,扫向小怜的身体。
蛊王缓缓钻进小怜的皮肉里,可能因为里面的空间狭小,钻了半天,终于在肩膀位置不动了。
她指着小怜的肩膀锁骨上方,“在这里,大概深不到半指。”
顾霆霄手中的剑果决刺入她指着的地方,向外一挑,带血的蛊王一下子被挑出来。
在空中甩出鲜血淋漓的弧度。
凤悠悠眼疾手快,迅速用琉璃瓶接住蛊王,塞紧盖子!
透明的琉璃瓶子里,蛊王一顿挣扎,奈何琉璃瓶子对它有抑制作用,转眼筋疲力尽,趴在瓶子底部不动了。
闪着荧光的尾部缓缓弥漫出一片黑色蠕动的小虫。
看得凤悠悠头皮一阵发麻。
“那些黑色小虫就是小蛊虫?”
“对,沾到人身上,它就会钻进皮肤中,让人神智丧失,变成疯子!然后慢慢被蛊虫吞噬干净,尸骨无存。”
"真有这么厉害?"
“蛊王最为厉害的是,它是所有蛊虫的蛊母,它能解任何蛊毒。”
“有了它,我们就不怕其它蛊毒了?”
“那可不一定,你得先学会如何完全掌控它。”
凤悠悠小心翼翼的收好瓶子。
“顾霆霄,快看看小怜怎么样了。”
大概是因为黑蝴蝶离开小怜的身体,她衣服上闪着荧光的咒语字符逐渐暗淡下去,失去控制作用。
小怜开始清醒,嘴唇的血也不再流了,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。
顾霆霄削断小怜身上的铁链,凤悠悠在前面照着路,顾霆霄背着小怜,原路返回出了地道。
圆形的宫里,明心焦急如焚,“你们可算出来了,走,一会到了宫门口,那几个守卫我来对付。”
明心接过小怜。
一行人从进来的那条地道原路返回出了地宫。
“你们总算出来了,再不出来,我可就禀报大国师了!”
门口守卫头目一脸不耐烦。
他抬眼一看,怎么这两人送犯人进去,出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女人?
他转头正要呼叫,一股气流弹射到脑门上,腿一软晕了过去。
旁边的守卫还没来得及反应,纷纷倒地。
冷白的月光照着四个人鬼魅一样的纤长身影,消失在王宫宫墙的阴影里。
“不好,地宫失守,快禀报大国师!”顾霆霄带来的几十号暗卫全部出动,掩护凤悠悠一行人出了王宫,并立即上了早就准备好的马车,直奔出城。
暗卫们虽然个个武艺高强,但也只能与大国师派出的西戎军队暂时迂回。
待主子们安全了,就全部撤退。
西戎军队浩浩荡荡追击出城,但茫茫草原,几十个人四散而去,如入烟海,杳无踪迹。
西戎王宫。
大国师白袍黑发,矗立在宫门前的高台之上。
看着整齐列队的军队正在候命。
留着小胡子的执刑司官赫顿,正在向大国师禀报情况。
“大国师,那个吐蕃珠宝商人进入地宫,盗走了蛊王!您赏给他的那个宫女的身份,经查,也是冒名顶替,已经随他一起逃走了。”
大国师安静地俯视众人。
瞳仁泛红,目光阴冷妖异,比任何时候都可怕。
冰冷如铁的声音,空远阴沉。
“盗走我的蛊王就想跑?没那么便宜的事!我一定会抓到你!”
赫顿小心翼翼地跪在台阶前,仰头望着高处的大国师,一脸谄媚笑容。
“大国师,都是地宫守卫办事不力,轻易让人混入地宫!”
旁边跪着的地宫头目,苍白着脸,指着赫顿反驳道,“赫顿大人可不要随意攀咬,虽然下官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,可那些人,可是拿着你们执刑司的文书进的地宫……”
赫顿小胡子一撇,轻蔑笑道,“你们作为地宫守卫,连执行司的文书都认不清楚,还好意思说我攀咬?”
“啪!”
大国师手中的羽扇用力一收,眉目冷峻如寒冰,“本国师说过,地宫失守,守卫人员全部陪葬!”
地宫守卫们立即吓得趴下磕头,瑟瑟发抖,不住求饶。
“大国师饶命!大国师饶命!”
白羽扇凌空挥动,立即出现一股黑色寒气,死死将地上磕头的几十个守卫笼罩。
他们瞬间只觉得喉咙里一阵堵,像有什么东西在动。
又痒又透不过气!
惊恐万状的守卫们纷纷用手去掏自己的喉咙,有人掏到干呕,又惊叫着从喉咙里抓出一只拇指大的黝黑甲虫!
他连甩几下甩不掉,甲虫兴奋地振着羽翅,尖鸣着又钻回他嘴里。
一时间,王宫上空回荡着疹人的惨叫声。
坚硬的甲虫迅速进入他们的身体,在他们的内脏和皮肉里面反复穿行。
它们冲开人的皮肤、眼睛、头颅,活生生将人开膛破肚,血液脑浆由内而外地爆裂飞溅。
众人痛苦哀嚎,挣扎扭曲,很快变成一团团血肉模糊的尸块。
白色的宫墙上被飞溅的血色染红。
大国师修目冷冷扫过。
四周的宫女,趴在地上,早已经吓得魂飞魄散。
宫门前列队的士兵们,也都看着这一幕,捏紧了拳头。
想当初,成尹大单于在世的时候,西戎王宫内是一片祥和。
盛乐城内,往来商客频繁,国泰民安。
自从成尹大单于无故消失,王宫外,还没有人知道,西戎的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。
王宫内,早已形同地狱。
眼前的大国师残忍成性,在他眼中,所有人的性命,都不过是他蛊虫的食物。
他想杀就杀,不分青红皂白。
大国师走到高台边,手中白羽扇在空中晃了晃,那些血淋淋的黑色甲虫,摇头摆尾,满足地从尸块内爬了出来,飞进他手上的白羽扇中不见了。
空气里飘散着血腥的味道。
他俯视着,高台下列队的士兵。
目光锐利,苍白的唇角弯起如死神的镰刀,惬意轻叹。
“找到盗走蛊王的人,完不成任务,这就是你们的下场!”
所有士兵,连忙跪拜呼喊,“遵命,大国师。”
凤悠悠一口气跑出了百里,身后早就已经没有了追兵。
天已经完全亮了,晨曦中,离离草原,天高云阔。
翻过一个斜坡,眼前出现一条涓涓小溪。
溪水清亮欢快。
“正好口渴了!”
凤悠悠翻身下马,冲到小溪前,捧起溪水就喝。
溪水清透微凉,沁人心脾。
“哇,原来人口渴的时候,喝水都是甜的!”
捧起溪水,顺便洗了个脸。
她坐在小溪边的石头上,拿出琉璃瓶,津津有味地,仔细观察瓶子里的蛊虫。
顾霆霄说,有了这些蛊虫,她也能成为最厉害的巫蛊大师。
现在这些丑陋的小虫子,看起来也不那么可怕了。
顾霆霄在她身边看着她脸上滴落的晶莹水滴,递给她一条手绢,“嗯,擦擦。”
“不用。”她扭头,揉着自己湿漉漉的脸。“你说,这些小虫子真的会听我的吗?”
“当然。”
顾霆霄看了看她手臂和后背的几条伤口,伤口不深,已经结痂了。
“伤口还疼吗?”
“不疼了。”
面对他温柔的关心,凤悠悠脸上的笑容却忽然消失,扒开他的手不让看。
顾霆霄听见她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,渣男!滚!
这是她第几次骂自己渣男了?其实他不太明白渣男是什么意思。
不过他知道,凤悠悠生气的原因。
好小气的女人!
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,解下水囊,一边灌满水,一边悠悠地道,“小怜应该也口渴了,我去给他送点儿水!”
转头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凤悠悠,径直往旁边停着的马车走过去。
小怜正在马车里养伤。
凤悠悠狐疑地看着他走上马车,咬着嘴唇,狠狠骂了句,“有病!有必要在我面前表现得这么明显吗?”
系统见两人生气,为了情感成长值,它想劝解一下,【宿主,你还看不出来,他是故意气你,逗你玩的。】
凤悠悠扁扁嘴,【那可不一定,谁不知道,他们凤家的男人都是荒淫无度。历史上,大南朝每一任皇帝都是三宫六院还不够,皇室中,公然豢养男妾成风。这种长相与女子无异,甚至更为美艳,更懂得男人心思的男妾,被人暗中称呼为分桃。我见过的,李怀玉就曾是成帝身边最为得宠的男妾。】
她忽然一拍脑袋,想起了什么,【李怀玉?小怜不会就是李怀玉吧?】
爬起身往马车跑,在马车外面就听见李怀玉的声音,“侯爷,我自己实在是系不上,麻烦侯爷了。”
撩开帘子,就见李怀玉正光着上身,顾霆霄正在给他系上肩膀伤口处的绷带。
“陛下……”"陛下,您怎么来了?"
见到凤悠悠,李怀玉连忙支撑着身子,想要行跪礼。
“免了吧,你还有伤。”
凤悠悠还没说话,顾霆霄倒是抢了先。
他关心地一把将李怀玉扶了回去,还贴心的帮他把被子盖上!
“侯爷。”
李怀玉低眉间,顾盼流光,唇角柔弱不能自理的上挑微笑,隐含着一般女子都无法比拟的娇柔妖媚。
顾霆霄这个直男,对此自然是视而不见的。
他给李怀玉盖上被子,也是因为他不喜欢让凤悠悠看见别的男人光着膀子。
他讪笑着,故意逗着一脸僵硬的凤悠悠,“陛下是来看怀玉的,还是来看我的?”
凤悠悠嘴角扯了扯,不客气地挖了他一个眼刀子,“打扰了,我谁也不想看!”
冷冰冰地甩下帘子,就走了!
草原上的风冰冷的刮着她的脸。
脑子里再次出现前世临死时听到的那些话。
“如果我不告诉你,你到死也不会知道,是我派按摩的嬷嬷,用特殊的按摩手法,不着痕迹的将你的胎位倒置,才会让你难产!哈哈哈……”
那个人在她耳边轻笑的声音,如一把把锋利带血的刀子,刺入她的心。
确切地说,是李怀玉扮女装时候的声音!
那个人是李怀玉。
如果不是听见他扮女装的声音,她如何知道,那个人就是李怀玉?
现在她终于明白自己前世到底是怎么死的了!
一半是被气死的,一半是蠢死的,被一个太监算计死的!
她也终于想通了,为什么那时候,李怀玉帮了她,总是要特意告诉她,是陈理南嘱咐他照顾长公主的。
李怀玉就是要让她对陈理南产生好感,产生愧疚感。
让小九误会她和陈理南,让小九恨她!
凤悠悠心中冷笑。
李怀玉这个不男不女的妖孽!
他那眼神和姿态,表面是向她示弱,实际是赫然挑衅好吗。
他看向顾霆霄的魅惑神情,外人一眼就能明白他对顾霆霄的那点儿小心思!
顾霆霄见她突然怒气冲冲地走开,觉得不对劲,也赶紧从马车里跳下来,追了过来。
刚一靠近,就听见她说什么李怀玉的小心思?
什么小心思?
“悠悠,我逗你玩儿的,真的没你想的那么复杂。”
她平静地甩开顾霆霄的手,黑亮的眸子里隐含笑意,傲气凛然,“滚!”
那个滚字,她说的很大声,旁边一众忙着饮马的暗卫都纷纷侧耳过来看热闹。
那表情就写着,哟,他们爆脾气的主君,现在是动不动就被他媳妇骂。
好没面子哦~
顾霆霄横了他们一眼,众人赶紧低头谈论,“看今天这天气可真好!”
“就是,是个吵架的好日子……”
凤悠悠走到小溪边,捡了块石头坐下,心中忽然空落一片。
以前,她不知道要害她的人是谁的时候,时刻紧张提防着,总是觉得心中悬着一把剑。
恨不得以牙还牙,让那个诬陷她害死许皇后,制造种种误会,害得她和小九一世痛苦的人,得到报应,生不如死!
可是现在知道这个人是谁了,她又没那么恨了。
如山水画卷一般悠远清凉的眸子微垂。
前世,狗血人生万种愁。
今生,千里云烟一笑收!
前世的事,她可以不计较,但这辈子,她再不允许自己活在别人的骗局里。
如果李怀玉收了野心,她可以当作什么也没发生。
如果,他还想动歪心思,那就别怪她置李怀玉于死地!
顾霆霄听着她的心声,有些愕然,他宁愿相信这个居心叵测的人是箭心或凤涟漪,怎么可能是李怀玉?
李怀玉与他一起长大,虽然他只是个奴才,但私底下,两人情谊深厚,肝胆相照。
而且李怀玉与凤悠悠在皇宫中这些年也算是老相熟,那些年,他在南疆打仗,幸好有李怀玉暗地里照顾凤悠悠。
这一次,李怀玉为了让他们拿到大国师的蛊王,愿意深入虎穴,差点丧命。
他为什么要害凤悠悠?
他真的从来没有怀疑过在陈理南婚礼上给凤悠悠下毒的人,还有在皇陵想杀她的人是李怀玉!
这些事,他一定会尽快查出真相。
晨时的阳光,照在小溪流动的水面上,闪耀出刺眼的光亮,晃得她眼中微微湿润。
看着凤悠悠平静如水的侧脸,顾霆霄缓缓蹲下在她身边,握住她的手,小声哄道,“我们回大南吧,现在就回去。”
凤悠悠缓缓推开他的手,“谁要跟你回去啦?这里是西戎,这里就是我的家!我还没能杀了大国师替我父亲复仇,我哪也不去!”
她心中冷笑。
哼,顾霆霄这样冷血偏执的男人,从来只会以自我为中心。
他只在意自己对他是不是顺从听话,根本不懂她内心真正在想什么,完全不能体会她急切的想为父亲复仇的心情。
顾霆霄这种男人,真的沟通不了,她好累。
顾霆霄抬手触了触额角,头疼。
他如何不知道凤悠悠想复仇?
说了会替她复仇,就一定会的啊。
怎么就成了他不体贴了?
“陛下,你想手刃仇人,我当然能理解。仇一定会报的,但不是现在。眼下西戎骑兵已经打进了大南境内,西戎与大南的战争无可避免,大国师已经派人到处搜寻我们,这里不宜久留。”
“跟我回大南吧,你看你这段日子,风餐露宿的……”
“我在这里过得很好,我不想回到大南皇宫。”
凤悠悠转头看向顾霆霄,他眼中的阴影含着急切,鼻梁上一抹微汗,在阳光下闪着细细光芒。
“侯爷,你知道吗?来到这广阔的西戎草原,在马背上驰骋,我才知道,大南皇宫,真的就像一方牢笼。”
凤悠悠眺望远处天空中的鹰隼盘旋,无边无际的浩瀚草原。
“在那里,我时刻提心吊胆提防小人。”
顾霆霄眼眸垂了垂,眼中已是掩不住的愧色。
“对不起,悠悠……我一定会查到那个想杀你的人,一定会。”
“那天在皇陵,是我大意了,才让歹人有了可乘之机。以后,我要时刻不离开你……”
阳光从溪水里反射出闪亮的光影,投在他不安的眼睛里。
凤悠悠淡然垂下墨羽般纤细浓密的睫毛,淡然道,“顾霆霄,我知道你为我付出了很多,可是你只想将我困在你身边。”
顾霆霄狭长眸子微眯,光影照得他深沉的瞳孔紧缩。
“你是我的妻,我当然希望你一刻不离。”
凤悠悠轻叹了口气,纤细手指抚过他鬓边的白发,缓缓道,“我明白你的心。”
顾霆霄握住她的手,抬眼时,眼中明亮的细微光线闪动。
这女人终于说了句人话!
凤悠悠在心里骂了一句傻瓜,再次开了口。
“小九,我也想,跟你一起画一幅人生的画,以心为笔,以情为墨,你就是画中的风景,余生你是落笔。”
这突如其来的甜言蜜语,让顾霆霄有些无措地看着凤悠悠,像个邻家竹马小子,见了心爱的青梅姑娘。
他喉结颤了颤,试探着抱住她,抱紧她。
“悠悠,我……”
他正想说什么,凤悠悠却再次推开他。
凤悠悠心中暗笑。
看上去强势的顾霆霄,就是架不住她哄。
不急,先给个甜枣儿,再给一巴掌。
她话锋一转,“你可别忘了,你至今还顶替着别人的身份。”
垂目与他对视,眼神微冷,“小九,过去种种,误会也好,仇恨也好,我都明白了。眼前,我得为我父亲复仇。”
“作为女儿,我没能在生身父母面前尽一天孝道。我母亲为了我,青灯古佛伴余生,我父亲为了我,十余年来,西戎举国向大南俯首称臣。如今父亲遇难,西戎遭劫,我不能不管。”
顾霆霄这才从她的甜言蜜语里回过神,担忧道,“你一定要自己亲手复仇?不,这太危险……”
凤悠悠打断他的话,“我可以。”
她眼中那自信的光芒一掠而过。
“你故意隐瞒我姐姐和我父亲的死讯,可我还是知道了。”
溪水下游不远处,传来明心和暗卫们的打闹和笑声。
两人之间却一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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凤悠悠咬着唇角,眼睛定定地望着他。
“你总是喜欢骗我。”
可不是吗?前世,他骗她骗到她死。
顾霆霄只觉得背脊都凉了一下。
这大概就是被戳穿谎言的心虚。
握着她的手,手指摩挲她的指尖,语气不自在的沉了沉,“我就是怕你知道了这些,你会执意回西戎而离开我。”
他十分没有没有底气的挽留。
凤悠悠皂白分明的杏眼泪光浮动,玫红唇角却弯起凌厉笑容。
“西戎才是我的家,你阻止不了的。”
她静默了一息,看上去神色坚定。
“如果你能答应我一个要求,我保证再也不离开你。”
顾霆霄如临审判,竟然有些紧张。
他伸手环住凤悠悠的膝盖,抓住她软绵绵的小手握在手里。
抬头凝望凤悠悠,眼眸闪动着期待和求原谅。
“什么要求?你说。只要你愿意留在我身边,我什么都能答应。”
凤悠悠微一低眉,想了想,“你用顾霆霄的身份跟我成亲,我是不会承认你是我夫君的。”
顾霆霄心脏骤然一跳,不承认他这个夫君?
他忍着心中把她拿绳子绑起来捆走的冲动。
耐心的,听她接着说。
“我要你用真正的身份,小九,来娶我。”凤悠悠一字一句,郑重其事。
“从前你娶我,可没经过我同意。现在我要你回大南,公布你旭帝九皇子的身份,登基称帝,以大南皇帝的身份,三媒六聘,再娶我一次。否则……”
顾霆霄银眸微转,瞳孔中有锋芒萧疏,有恨意逼近。
“否则什么?悠悠,你是不是就想逃避我?”
“怎么,你不愿意再娶我一次?”
“我当然愿意,可是……”
虽然他努力克制,可他那偏执任性的情绪仍然逐渐显现,浑身压抑着一触即发的沉闷气息。
“你先听我说。”凤悠悠安抚地按住他的手。
心中暗叹。
她在世间轮回千年,又重生回到自己前世,原本的那具身体里。
还不是因为,她仍然眷恋这人世间,这个曾带给她曙光的小九。
前世种种,就当是梦中历历来时路,她只希望,今生可以清醒共归途。
“当年在冷宫,你说你这个小太监会回来娶我这个长公主,我一直在等你。”
“那一年,成帝想将我嫁出去,一连四任准驸马,离奇惨死。当时,我就觉得,会不会是小九回来了?小九不想让我嫁作他人妇。我每天都在盼着小九出现。可是,最后当我知道,我要嫁的人,是娘亲的仇家,摄政侯顾霆霄。你知道,我有多痛苦吗?”
顾霆霄愣了一下,神色忽地沉了下去,他已经无法解释清楚,当时,他心中那奇怪的报复心理。
当时,他确实一心只想报复那个,曾经笑话他是个卑贱小太监的长公主。
仿佛看她越痛苦,他就越开心。
但事实上,真正看到她痛苦,他一点儿也开心不起来。
心里就跟被刀刺了一下似的。
远处晨曦间的薄雾,冉冉飘拂在空中。
“我会在西戎等你,现在你快回大南吧,前线还有战事等你处理。我也要去找我祖母了……”
凤悠悠起身拉了自己的大白马要走。
“悠悠。”
顾霆霄攥住她手里的缰绳,手握在马鞍上,不让她上马。
“这个身份真的这么重要吗?不管我是谁,你跟我回大南,我们出兵夺回西戎,杀大国师,为你父亲报仇,不好吗?”
凤悠悠使劲扒他的手,“身份怎么不重要了?小九你本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子,为何偏要背负顾霆霄的恶名?他可是当年灭了你母后许家一族……”
“小九,你还想一直顶着他的名字一辈子,你如何对得起娘亲的在天之灵?”
想起许皇后,这个没有血缘,却是实实在在对她最好的娘亲,凤悠悠眼中瞬间蓄满了泪光。
如果不是那天,在皇家陵园,听见孙嬷嬷的那番话,她永远也不会知道,连许皇后都在利用她。
故意把她当作亲女儿,又设计让自己身死王皇后的手上,并让李怀玉告诉小九,是她凤悠悠告密给王皇后。
真不愧是许皇后,多年蓄谋,既让小九因为她的死,誓要灭了成帝的天!
又抹除了小九心中最后的温柔和牵挂,从此一心只为复仇!
也从此,记恨长公主。
她断然抢过缰绳,蹬上马镫翻身上马就要走,可人在空中就被顾霆霄抱了下去。
“悠悠,对不起。”
把她紧紧搂在怀里,心中隐隐在痛。
原来,凤悠悠已经知道自己是如何被许皇后利用的事,可是,即便如此,她也没有怪罪母后的意思。
他可怜的姑娘,教他如何不心疼?
他终于开始有点明白,对于凤悠悠,大南的皇宫,真的只是一方牢笼。
在那里,每个人都只把她当成棋子和人质。
就连他这个以爱她的名义,只想把她捆在身边的人。
怪不得她说,她不承认顾霆霄是她的夫君。
她这是在给自己再爱一次的机会!
可是,他真的做不到,让她身处险境。
“不行,你留在这里,太危险了。”
“走开!别拦着我!”
如今的凤悠悠确实已经不是从前弱不禁风的样子,她一把就夺过顾霆霄手里的缰绳。
两个人把缰绳抢来抢去。
不远处有送信的鹰隼降落,明心急匆匆地上前取了信件看了,在一边正等得不耐烦。
这会儿见凤悠悠要上马,还以为要出发了,赶紧招呼手下动身。
“都警醒点儿,大南边境锁魂关有战况,我们得赶紧赶过去。”
可是再看那两位主子,半天也不上马,也没动静,不知道在干嘛。
明心上前查看。
“主君,出发了吗?”
打马上前,却见他们两个,挤在马肚子上,你瞪我,我瞪你,凶巴巴地,针尖对麦芒,鼻尖戳着鼻尖,都快亲上了。
明心一看形势不对,立即掉转马头,麻利地打马往回走。
其他几十个暗卫也心知肚明的转过身去,人和马都是面无表情,木头一样,杵成一排。
“大南边境战事要紧,刀锋入骨不得不战,明心他们在等你,你快走吧。别挡着我,我要回去找我祖母,她发现我不见了,一定急疯了。”
凤悠悠把脸偏向一边,躲开面颊边他的气息,垂目不看他。
顾霆霄缓缓松开她,轻声叹喟,“你既然说,一定要用小九的身份才能娶你,当然可以。但是,放你一个人返回盛乐,是不可能的。”
“明心,派专人把李怀玉看好了,出发往锁魂关。”
冷冷地转过身,顾霆霄上了马,倨傲冷若寒霜,伸手把正想上马的凤悠悠拉进自己怀里坐好。
凤悠悠的大白马委委屈屈地跟在他们身后。
凤悠悠生气地挣扎了几下,“我要回盛乐!”
“放心,我会派人把你祖母也接来,等处理了锁魂关的危机,再杀大国师不迟。”
大部队陆续出发。
凤悠悠娇小的身体被他宽阔的胸膛笼住,“西戎安全了,等我来娶你!”
轻柔地吻在她额角,温柔劝道,“悠悠,别再发脾气了,我尊重你的任何选择,但你一个人留在西戎,真的不是个好主意。除了这一点,其他的,我都听你的。”
凤悠悠果然安静下来,她的目的就是要顾霆霄真正恢复九皇子身份并称帝。
“现在你未娶,我未嫁,男女有别,可以别搂那么紧吗?”
顾霆霄嘴上说着,“嗯,好。”
手上却搂得更紧。
“手放下去一点!”
“唔,好。”
他懒洋洋的应着,手从她的胸,缓缓往下移到臀。
“这里吗?”
凤悠悠狠狠揪在他手背的皮肉上,“就是这么尊重我的?虽然我答应嫁给你,可我现在还不是你妻子。”
指尖掐着顾霆霄手背上一点点皮肉,痛得他龇牙咧嘴松了手,“好了我老实了。”
明心从后面追上来,递过刚才鹰隼送来的信件,“主君,西戎骑兵本来已经攻入白河一带,今日却忽然退出锁魂关,赵将军觉得此事非常蹊跷。”
“唔,很好,锁魂关到底发生什么?”
顾霆霄挥挥马鞭,众人策马,一路疾驰如风。
日暮时分,大队人马临近锁魂关。
锁魂关地处大南和西戎边境,一边是草原戈壁一边是丘陵荒山。
大队人马在暮色中,飞扬起一路的漫漫黄沙。
“西戎骑兵就在附近出没,这附近很可能有埋伏。”
大队人马,很容易被发现,于是,众人分散成十几路,绕路进入锁魂关。
凤悠悠顾霆霄和明心一起,走的是丘陵荒山中的一条隐蔽小路。
明月东升,秋霜白露。
山路石阶狭窄,马匹走不快。
夜里的风很冷,不过,躺在顾霆霄怀里的凤悠悠,已经快要睡着了。
可惜出来的时候,准备得不够充分,只有一辆马车,给李怀玉坐了,她也不想坐。
现在一天都没吃东西,骑马赶路又困又饿。
“真的好饿。”
“再忍忍,就快入关了。”
凤悠悠肚子呱呱叫。
只能取下琉璃瓶把玩着,观察一下小蛊虫们的长势,来分散一下注意力。
那些小蛊虫长得很快,这一天的功夫,就从针头那么大点儿,长成芝麻那么大。
一群一群地,在琉璃瓶里面爬来爬去。呆头呆脑,有点可爱。
凤悠悠乌溜溜的杏眼一眨不眨。
“它们什么也没吃,为什么能长这么快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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顾霆霄小心看着路两边的深沟。
“谁说它们什么也没吃?它们已经在吃你了。”
凤悠悠背脊一凉,想想被这些虫子咬就很可怕。
“你别瞎说。”
“我才没瞎说,现在它们认了你做主人,它们就会不断从你身上吸取元气,所以你才会觉得特别饿。”
凤悠悠被他这么一说,身上一麻,“吸我的元气?那我被它们吸干了怎么办!”
顾霆霄凑在她耳边笑出声,“你吸我啊,我不怕。”
“滚!”
“放心,它们所需要的元气,对你来说不值一提,你只需要每天多吃几碗饭就行了。等你把它们养大,它们就能为你所用。”
凤悠悠望着小蛊虫们,乌眸发亮,“美人蛊,好啊,到时候,我头一个,要在你身上下蛊,让它们控制你,让你乖乖听话!”
顾霆霄连连发笑,“唔,那我可等着!”“什么味道好香啊?谁在烤肉?”
凤悠悠正饿的慌,夜风一吹,忽然闻到一股香味,好像烤肉的味道。
“也许是大国师派来杀你的军队正在烤肉。”
顾霆霄低头看着她讪笑。
“你知道吗?你父亲的军队铁骑军就在这附近,他们知道你我一定会来锁魂关,所以守在这里,随时准备截杀你的性命。铁骑军曾是你父亲一手组建的亲信军队,曾横扫草原,威名远扬。如今却只剩几百人,沦落成为大国师用来杀你的利器……”
“别说话。”
凤悠悠打断他的话,侧耳倾听。
远处有杂乱的,像是人的惨叫声?
并且越来越近,越来越清晰。
三人抬头看天,觉得不对,“怎么这么多烟?”
原本银盘一样的月亮不知何时,消失在乌蓝的天空中,被一团一团的乌云遮蔽。
黑色的浓雾,随着夜风而来,天地间陷入一片混沌。
顾霆霄策马跑上前方的山头,俯瞰远方。
入目的是烈火焚化天地,如人间炼狱般的末日景象。
“果然是西戎铁骑军扎营的方向,他们遇上麻烦了。这火可不是人为的,而是天火。”
草原上火灾非常罕见,可是,一旦出现火灾,加上风的蔓延,后果十分可怕。
浩瀚草原被浓烟笼罩,沿着无边的天际,一片混沌中,亮着一线跳跃的火光,正由远及近疯狂蔓延逼近!
形成一条迅速移动的火线,追着西戎铁骑军,逼得他们疯狂逃命。
再强悍的军队,在天怒面前,也只是被死神索命的弱小蝼蚁。
许多人被火苗吞噬,人仰马翻,惨叫连连。
西戎骑兵们慌了神,只顾着躲着火苗跑。
随着风势,混乱的火场和军队已经离他们越来越近。
顾霆霄策马就往山下跑。
看这火势,铺天盖地快如旋风疾走。
他们要是还傻傻地站在这里,也会被火苗追上身的。
得赶紧从山下绕过去进入锁魂关,锁魂关前有戈壁滩这天然的防火隔离带,关内是安全的。
怀里的凤悠悠却一把拉住了他的缰绳,冷不丁从他腋下钻出去。
他的马一个趔趄,差点把他们俩摔下去。
凤悠悠翻身下马,一个口哨,一直跟随的大白马立即就来到身边。
“凤悠悠,你要干什么?”
“我要救他们!”
“天灾大火,你如何救?”
顾霆霄都觉得好笑,"难不成你真以为自己是神女,真能呼风唤雨?要给他们来一场降雨吗?"
伸手去捞她,却发现,她早已经不是从前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。
凤悠悠轻身躲过他的手,回眸哂笑,"哼,我说了能救他们,就一定能救!"
她翻身上马,向着火场狂奔而去。
浓烟中,西戎军队的黄色军旗明艳醒目。
扛着军旗的领头将军正在人群中乱了阵脚,看着自己手下的士兵忽然被天火追得满地跑,他一下在浓烟中分不清方向。
眼看身后的火线越逼越近,心中怆然,难道天要灭铁骑军,这仅剩的几百人也不放过?
"把军旗给我!"
前方滚滚黑烟里,忽然出现一匹白马逆风而来,马背上傲立着一位蒙面的蓝衣少女,英姿飒爽,快马迎风。
他怔愣了一下,手上的军旗便被那女子,隔空夺走!
“用衣服护住头面,逆风冲过火线去!快!”
凤悠悠大声朝他喝令。
两人的马匹交错而过,手中明黄色的军旗,逆风招展,在浩瀚的天际,如明灯照亮混乱的火场。
"都掉转马头,跟着我逆风冲过火线!"
"驾!"
大白马破风扬蹄,一声嘶鸣,腾空跃起,从看似狰狞可怕的火线上一掠而过!
紧跟在她身后的顾霆霄和明心也学着她的样子,用袖子罩住头,策马冲过火线。
众人见有人越过火线,而且分毫未伤,也纷纷掉转马头,跟着军旗,逆风策马跃过火线。
不一会儿,原本惊呼哀嚎的世界便安静了。
众人看着大风带着火线和浓烟,呼啸着离他们远去。
死亡的威胁,也随之逐渐消散。
众人这才恍然回过神,是这位抢了军旗的女子救了他们的性命。
这几百人中除了先前顺风跑时被烧死烧伤的几十个。
那些随着凤悠悠逆风跳过火线的人都没事。
最多,因为没来得及给头面部做好保护导致脸被灼伤,头发衣服被燎。
凤悠悠身从火中过,没有一点伤,她微笑着把军旗递回到将领手上。
“顺着风跑,是不可能跑过风的速度的,只会被火焰带来的死亡威胁压制,最后被火吞噬,葬身火海。而逆风一跃,看起来很可怕,实际上,只要你跳起来避开火苗,跳过去了,就安全了。”
将领是个年轻人,满脸是烟尘,灰头土脸的笑着,双手接过军旗,羞愧难当。
"姑娘教训的是,刚才是我自乱了阵脚,差点让整个军队跟着我陷入火海。"
他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姑娘,感激又佩服。
见凤悠悠揭开脸上的布,露出姣好的容颜,他有些局促地行礼。
“在下慕容飞,多谢姑娘相救!”
身后的士兵也都纷纷下马拜谢。
“多谢姑娘救命之恩!”
凤悠悠得意瞟了顾霆霄一眼,顾霆霄也回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。
她来得真是够及时,一下就救了铁骑军众将士的性命!
现在这些人还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,日后他们知道了救自己的就是成尹大单于的继承人,正是他们日后的君主。
他们自己也一定认为这就是天道!
这就是来自天家的恩威。
慕容飞当然想不到这个英姿飒爽的女子是谁。
他打量了一下凤悠悠的穿着,衣服像西域人的打扮,不像商人,也不像牧民。
长相又像中原人,又像他们西戎人。
身边还跟着两个凶巴巴的,看上去像是保镖的家伙。
他实在是猜不着她的身份。
"姑娘烈火中救我等性命,在下感激不尽。姑娘胆识和勇气,实在令我等佩服,敢问姑娘芳名。"
凤悠悠正想扯几句,顾霆霄马鞭一挥。“别废话了,我们还要赶路,再晚就入不了关了。”
他牵上凤悠悠的马就走。
慕容飞赶紧追上前,“姑娘,如此大恩,在下日后定要相报啊……”
顾霆霄见着他那发光的眼神就烦,一鞭子差点甩他脸上,"我家姑娘姓名不方便随便向外人透露。"
他轻蔑地瞥了一眼慕容飞,冷声嗤笑,"不过,你放心,日后,我们大家一定还会再相见。现在,滚远点儿,别跟着。"
慕容飞被马鞭怼脸,自然不悦。
要不是这人是姑娘身边的保镖,他倒是立马干一架。
横了顾霆霄一眼,拨开他的马鞭,忍着气耐心劝道。
“这位公子何必如此出言不逊?在下只是想报答姑娘恩情。"
他转头朝着凤悠悠温和微笑,"姑娘要入关做什么?这锁魂关四周荒无人迹,又战事不断,很不安全。”
凤悠悠笑了笑,看了看身边的顾霆霄和明心,“我们是生意人,今天必然入关。放心,我有两个家丁保护,他们的武功可是很厉害的。”
看着慕容飞失落的神情,她勉强地回了个笑容,拉上缰绳走了。
众人目送他们消失在烟雾中。
慕容飞摇摇头,他当然不相信,三更半夜,荒山野岭,会有人跑来这里做生意?嗯
三人策马往锁魂关的方向而去。
这时候的风力已经小了很多,远处的火势也随之停止,慢慢消散。
黑夜逐渐恢复平静。
远处,与他们一样遇到草原火灾的,还有李怀玉一行人。
马车走得慢,这时风势已经很小了,火势不再蔓延。
当李怀玉的马车走出山丘时,只见到火灾过后一片满目疮痍的草原。
知道要回大南了,他在马车里换回了太监服。
做为大南皇城司的掌事太监,他一向行事低调。
因大南如今的特殊情况,真正的掌权人只是个侯爷,大家都自降一级,李怀玉也从不着绣蟒缕金的掌事太监服。
从来都是一身普通的青袍乌纱,素洁清朗,倒是更衬出他原本艳绝的姿容。
(继续下一页)听见驾车人见到火场的惊呼,他才发现驾车的马夫从他自己的手下人,换成了一个陌生的暗卫。
他撩起帘子看着这个面生的暗卫,“你叫什么名字,侯爷让你来的?”
“是,大人。我叫郑田。”
暗卫驾着马车,“很快要入关了。”
“李掌事,侯爷交代了,您有伤未好,让属下好好照顾您。”
“哦~”
李怀玉在他背后,眼神露出阴冷。
他跟着顾霆霄这么多年,对顾霆霄的脾性太清楚了。
显然,顾霆霄忽然换掉他身边的人,一定是在怀疑什么。
为什么他会怀疑自己的忠心?
想他在顾霆霄身边这么多年,一直兢兢业业,就为了能得他一眼青睐。
最后换来的,却是不信任。
“还要多久,到锁魂关?”
“李掌事,快到了……”
驾车的人忽然一声闷哼,李怀玉警醒地掀起帘子,眼前一阵黑,一个人影如风般闯入。
夜色如漩涡一般溶化,弥漫开来。
那个人,墨发白袍,唇角噙着危险冰冷的笑意。
“小美人,你主君早就不要你了,你还要死心塌地地跟着他?啧啧,这是为何?”
大国师手中的白羽扇轻轻一扇,李怀玉便被人摄去了魂魄一般,双眼空洞望着前方,仿佛是在问自己,“为何?”
心间沉入自己多年前的记忆中。
那时候,他刚入宫,十岁。
父母把他卖入宫当太监,被太皇太后选去当药奴。
太皇太后痴迷炼药,各种稀奇古怪的药。
有些说是可以长生不老,有些可以肠穿肚烂,有些可以驻颜美容。
这些药都会先拿他们这些药奴试药几年。
其实那些药大都有毒,药奴们要么被慢慢毒死,要么当即丧命。
同他一起进来的小太监不是聋了就是哑了,要么被毒死了,只有他还活得好好的,而且越长越像女人。
因为他长得好看,太皇太后便安排他与小九一起在寝殿里伺候香炉。
小九是太皇太后皇里的红人儿,他们这些小太监都喜欢跟在他屁股后面跑。
表面称兄道弟,暗地拉帮结派。
只有他是真的喜欢和小九一起玩。
有一天,太皇太后派他跟着小九,陪当时的太子爷,上雪峰山上的寺庙里学武和悟禅。
小九很聪明,方丈教的东西,他学得很认真很快。
太子爷比他们还大几岁,贪玩成性,什么也没学会,倒是学会了赌钱。
那段日子,他整日在后院跟一群来路不明的江湖朋友赌钱。
小九负责帮太子爷打点成帝派来监视太子学习的内史官和大太监。
还替太子爷完成作业,抄佛经,送给成帝看,骗得成帝哈哈笑,还以为他那个宝贝太子学得了多少东西。
直到有一天,太子爷赌钱输光了,他就莫名其妙地被太子爷的那些狐朋狗友用麻袋装走了。
打开麻袋,他看到的是一个老头朝着他,昏暗双目散发着恶心的猥琐光芒。
“大爷我什么样的没玩过?这长得像小姑娘的小太监,我还真没玩过。”在太子爷那一帮人眼里,太监贱如猪狗,生来就是被他们玩弄,嘲笑的奴才。
只有小九把他李怀玉当个人。
小九撞开门,怒目眦裂骂着那些垃圾,冲过去和那些人撕打在一起。
虽然小九的武功很好,但他毕竟还只是个孩子,根本不是几个大人的对手。
可是小九就是那么倔,打不赢也要打,也要替他出气。
小九不仅被打的鼻青脸肿,口吐鲜血。混乱中,还被人识破是个假太监。
假太监可不是小事,那些人正要去报告太子爷,出门却被来历不明的暗器所杀。
小九好像知道暗器从何而来。
他说他已经不能在皇宫里待下去了,他还有很多事要做。
不过,时机成熟,他一定还会回来的。
小九让他等着,等他回来的那一天!
许皇后去世的那天,他在冷宫也曾听见过小九对凤悠悠许诺,有一天会回来娶她。
凤悠悠在冷宫等待八年,他又何尝不是一直在等小九回来?
凭什么凤悠悠可以苦尽甘来,他李怀玉的心永远见不得光?
李怀玉的思绪困在自己模糊的记忆里。
大国师用摄魂术轻易看见了他记忆里的黑暗和软弱。
所谓摄魂术,就是一种能进入人心的幻术。
被它找到记忆中的软弱和恶念,它就能打开人心中,那扇满是灰尘的黑暗大门,让那些罪恶的想法疯狂滋长!
李怀玉只见眼前的白羽扇轻轻一晃,幻影重重,凤悠悠的脸出现在面前。
大国师空远虚幻的声音缓缓传来,“小美人,你嫉妒凤悠悠,哼。”
李怀玉凤眸中暗了暗,木然念叨,“我嫉妒凤悠悠?”
看着眼前出现的凤悠悠俏皮的幻影,李怀玉眼中逐渐生出妒恨,面目随之变得扭曲。
“是,我是恨她,我恨不得她立刻死!”
想起他上次妒恨凤悠悠,朝她下毒没有得手,他心里就恨的牙痒痒。
大国师唇角微勾如月,“很好,乖孩子。”
伸手抚过他的面颊,李怀玉原本黑白分明的眸子,忽然染上一层飘忽如烟的诡异黑影。
再望向大国师时,满眼都是无比的崇拜和信任。
大国师淡然下着命令,“我要凤悠悠的命,只有她死了,蛊王才会重新回到我身边,认我作主人!”
“三天之内我要她的命。”
李怀玉神情入魔般,凤眸里满是恨意,慎重点头,“遵命。”
大国师满意的转身而去,“你不会让我失望的。”
此时的凤悠悠已经到了锁魂关。
锁魂关的隘口楼门上点着烽火。
到了大南的地界,凤悠悠一想到,终于可以吃饱喝足,心情大好。
马儿们的蹄声也开始欢快起来。
早就在楼门上等候多时的赵将军,老远看见他们策马过来。
赶紧令人开门。
见着女皇陛下安然回来。
赵将军心情甚是复杂。
作为先皇留在九皇子的辅臣,他当然是希望九皇子早日称帝的。
如今,九皇子冒险也要将女皇陛下找回来,可见九皇子仍然无心称帝。
但,这是主君的意思,他为人臣子,不敢违抗。
赵将军早早开门,下来到门外,带着众将士恭恭敬敬的,跪地迎接。
“女皇陛下万岁,臣等恭迎陛下!”
“恭迎陛下!”
凤悠悠以前还做做样子,现在她懒得跟众人客套。
不耐烦的叫他们起来,像个邻家的小姑娘一样,拽着赵将军的袖子就走。
“行了行了别跪了,快起来赵将军。你还是赶紧带我去吃饭吧,我一天没吃饭都快饿死了……”
众人见女皇陛下这俏皮样,个个都被逗得低头憋着笑。
她瞟了一眼顾霆霄,心想,哼,这皇位很快就能甩给你了!
顾霆霄内心摇头,用皇位都拴不住的女人,哎,头疼!
锁魂关虽然地处偏远,但女皇陛下的生活,走到哪里都是奢侈的级别。
赵将军给女皇陛下和摄政侯的住处布置的琼瓦玉阶。
一入城顾霆霄便被请去议事了。
她一个人一顿饭吃到昏天黑地,又一觉睡到地老天荒!
这几天在草原上跑来跑去,可真是累死她了。
休息好了,她终于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。
醒来的时候,已经是第二天下午,她舒服地伸了个懒腰,一捶打着了一堵人墙。
不用看也知道是顾霆霄,他昨夜什么时候进来的,凤悠悠一点印象也没有。
她使劲扒开顾霆霄搭在自己腰间的手臂,一脚把他踢下床去!
顾霆霄一脸懵地从地上爬起来,半梦半醒睁不开眼,“悠悠啊,我刚睡着,你踢我干什么?”
凤悠悠没好气的推开他,“谁让你睡我床上了?你未婚我未嫁,睡一张床合适吗?”
顾霆霄哭笑不得,嘴角一扯,洒然道,“你我都在一张床上睡了……”
他掰着手指数了一下,“快八个月了!”
“以前我们都是睡一起,怎么突然就不让睡了?”
凤悠悠起身,冲上前打开房门。
指着外面,白皙脸颊微扬起,“以前你有问过我同不同意吗?”
顾霆霄苦瓜脸,“我……”
“我已经给你机会了,不到你娶我的那一天,请你学会像个正常人一样,与你的未婚妻相处!”
“像你现在这样,没有经过别人同意,就爬别人的床,是流氓!现在滚出去!”
凤悠悠抓起他的衣服和佩剑,不客气的扔到门外。
门口守着的几个士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,吓得跪了一地。
凤悠悠叹了口气,朝他们挥手,“没你们的事儿,都先退了吧。”
士兵如负重释,争先恐后的跑了。
凤悠悠回头见顾霆霄正一脸不屑的往床上倒,她就知道这男人脸皮不是一般的厚,这样都赶不走。
她气得上前抓住他的衣襟往外拖。
别说,现在她体内的大还丹逐渐生效,力气不是一般的大。
顾霆霄一个不注意,竟然让她摔了个趔趄。
他顺手就搂住凤悠悠滚在床上。
看着她气得抓心挠肝的样子,一把掐住她软腰。
低笑,“凤悠悠,你别作得过分啊。”
被他从身后搂了个结实,凤悠悠挣扎两下,脸颊微红,怒目瞪他,“你才过分!”
顾霆霄扬了扬眉,慵懒暗哑的声音在耳边,“本来我刚睡着,你要把我吵醒,现在我睡不着了,我得要一个亲亲才能睡得着。”
一个亲亲?信他的鬼话!
到时候一万个都不够,要是直接被他强推了,他说他会用恢复小九的身份的事,可能就泡汤了。
“你答应过我,恢复九皇子身份,称帝再来娶我的。你……”
“亲一下又不会怀孕……”
顾霆霄旋身捉住她腰身,挺拔的鼻尖抵在她面颊。
他低沉声音里拖着的懒懒尾音,像隐藏在心中的小爪子在诱惑她,在挠她。
她努力不去在意顾霆霄呼在颈侧的沉香气息,也不敢看他潋滟的眸光。
她自认为表情很冷静,可是,呼吸还是不能自持的变得紧张。
要命了,她是越来越心神不宁了。
这样下去可不行!
顾霆霄听着她的心声,心情大好。
原来她也有不能自持的时候?
那他今天要是干点儿什么,她是不是拒绝不了?“狗贼,吃我一棍!”
两个有情人正含情脉脉就要亲上的时候,一根虎虎生风的烂木头拐杖,突然迎头戳在顾霆霄脑门上。
他一个猝不及防,眼冒金星滚下了床。
正想骂人,爬起来一看,害!原来是凤悠悠的那位霸道的老祖母来了!
凤十三昨夜嘴巴都说干了,连哄带骗,才把这位不好惹的老太太从盛乐请到锁魂关的。
她听说凤十三是凤悠悠忠心的部下,才半信半疑地跟着她来到锁魂关。
刚到凤悠悠住的院子,老祖母就着急找她的小孙女。
刚好这房门大开,也没人守门,老太太老远就听见两人在房间里吵架。
她直接不声不响自个儿就冲进来了。
正好瞧见顾霆霄和小孙女两个,只着了寝衣躺在床上,顾霆霄那斯还强摁着小孙女要非礼她!
这还得了?
她一拐杖就戳了过去!
老祖母虽然看上去颤颤巍巍,可是精神头十足,举着拐杖追得顾霆霄气喘吁吁。
这可是凤悠悠的亲祖母,顾霆霄不敢得罪。
他极为勉强的压下怒气,温声道,“老祖母,有话好好说,您先把拐杖放下……”
老祖母一听顾霆霄跟着悠悠喊她祖母,她更生气了!
她双手叉腰,气势滔天,指着顾霆霄就骂。
“呸!你也配叫我祖母?我那可怜的孙女,嫁人几个月我们才得知消息。要不是成尹拦着,老婆子我单枪匹马也要杀进大南皇宫,剁了你个王八蛋!”
在老祖母眼里,大南朝的人都不是好人,大南太皇太后扣押她两个孙女多年,借此压制西戎,胁迫她儿子成尹向大南称臣。
作为大南当今掌权人,同时是太皇太后的外孙,又强娶她小孙女凤悠悠的摄政侯顾霆霄,当然是绝对的坏人!
凤悠悠见是祖母,急急找了件外裳穿了,上前劝架。
“祖母,您不要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,不是您想的那样的。”
老祖母脸上的怒气愣了愣,“不是那样是哪样?我都看见了!”
“老祖母,您真的误会了……”
凤十三着急忙慌的追进来,“我滴个老祖宗诶,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?快快跟我出去……”
她拉了老祖母,朝着被追打的顾霆霄赔笑,“侯爷,不好意思,是我没看住老祖母,让她跑来闹事了。”
凤悠悠和凤十三两个,一个挡一个拉。
奈何老祖母气头上的人,生猛无比,三头牛都拉不住。
想起自己唯一的小孙女被这个混蛋欺负,老祖母气得血压直冲,举起拐杖就打。
不,她是想杀了顾霆霄。
奋力拔出拐杖里面的长剑就刺过去!
一时间,房间里面乱成一团。
“顾霆霄你这个禽兽,拿命来!”
“祖母!”
老祖母举着剑追着衣衫不整的顾霆霄到处跑,挥剑一阵乱砍,削铁如泥的剑锋从他咽喉、胸膛向下险险掠过,衣服削了个七零八落。
发冠被削散了,衣服也破了,简直狼狈不堪!
院门口一众暗卫纷纷挤在院子门口抻着脑袋,十分八卦的看着他们侯爷被三个女人追着拉来扯去,好不热闹!
他们侯爷向来冷面高傲,这会儿,老祖母拿剑追杀,他只能左躲右闪,老祖母破口大骂,他还得好声好气的。
从来只见他骂别人,何时见过他被人打骂得这么惨?
明心吊儿郎当的晃着脑袋,嘿嘿笑道,“啧啧啧……这三个女人,没一个好对付,三个加起来,想想就可怕,惨啊!”
“哐!”
院子门被老祖母用力关上,顾霆霄一身狼狈被扫地出门。
他侧目看着门两边看热闹的众人,一脸铁青黑得能滴出墨汁。
暗卫们见主君这吓人的眼神,生怕被当出气筒,慌不择路转身逃跑。
“明心!”
一声冷喝,明心背脊一凉,缓缓转身,尴尬地扯了个笑容,“侯爷,有何吩咐?”
顾霆霄拧了拧眉心,“给我更衣。”
“哦~”
明心赶紧屁颠屁颠跑过去。
内院。
凤悠悠和老祖母一边吃饭,一边聊天。
凤十三在旁边侯着,不时给她们斟茶。
老祖母担心的询问悠悠,“悠悠,昨日你进了王宫,我一直在外面侯着,后来,王宫出现动乱,我很担心,生怕你出了什么事。正当我到处找不到你,急得冒火时,这位女将军找到了我。”
“悠悠,你跟顾霆霄到底是怎么回事?他是怎么抓到你的?他是不是要把你抓回大南继续做他的傀儡?”
老祖母一连串的问题。
凤悠悠慢条斯理的吃着点心,不紧不慢地回答。
“祖母,他不是来抓我的,他也是担心我的安全。”
老祖母就不懂了,她明明记得,凤悠悠刚来西戎,差点被顾霆霄找到,她也是故意躲着顾霆霄的。
这会儿,怎么又替顾霆霄说话了?
凤悠悠知道祖母是担心她受制于人,毕竟她从一出生,就在大南皇宫做了十八年的人质。
祖母对她这个孙女,除了血缘上的关爱,对她的生活情况,其实是一无所知的。
“祖母,虽然最开始,我嫁顾霆霄确实是被迫的,可是现在,我已经愿意也答应嫁给他了。”
“你,愿意嫁给他?现在你要跟他回大南?”
祖母手上的茶盏都颤了颤,往桌上一摔。
“不行不行,他年纪太大了!成尹跟我说过,说顾霆霄已经三十六了,他早就妻妾成群,并非良人。”
“侯爷看上去很老吗?”凤十三噗哧笑出声。
老祖母年纪大了,什么毛病没有,就是眼神不太好。
“我看他,头发都白了,绝对不只三十六!一把年纪,还想娶我十八岁的小孙女?无耻!”
“其实他的真实身份并不是顾霆霄……”
凤悠悠想要解释,祖母却固执的温声劝道,“悠悠,祖母好不容易才把你带回西戎,你怎么能回去呢?”
“我没有……”
“我知道你在大南长大,学的是大南的礼仪,认为嫁鸡随鸡,嫁狗随狗。”
“不是……”
凤悠悠开了几次口,都被老祖母打断。
她发现,这脾气霸道的人,年纪大了更是固执得可以,完全听不见她的话一样。
老祖母站起身,目光坚定而自豪,拍着胸脯道,“我们草原女子,不吃这一套老古板!我们草原女子一生崇尚自由,只嫁与自己心心相印的男人!我草原女子,自己的婚姻,自己做主!”
凤十三在旁边头一次听说婚姻还有女子自己做主的?
新奇!
“我悠悠这样美的姑娘,得嫁豪情壮志的草原英雄!他顾霆霄只是个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,奸佞小人,他配不上我的悠悠!”
老祖母忽然眼珠子一转,煞有介事的问凤十三,“喂,丫头,你到底是帮谁的?”
凤十三眨眨眼,这世上只有箭心对她最好,然后就是陛下。
现在箭心不在了,但箭心生前,在魏**营前,留过话,要她保证陛下的安全。
那是箭心死前最后一个命令,也将是她余生一直执行的命令。
“我,我当然是帮陛下的。”
“好。悠悠,只要有我在,绝不让那狗贼再欺负你!老祖母一定会带你从这里逃出去,回到大草原,在那里,我们大草原的主神,一定会保佑我的悠悠,找到与自己真正相爱的人!”
老祖母凛然一拍桌子,满桌子的杯盘都震的叮叮当当,杯子都碎了好几个。
凤悠悠数了一下,这都是阿谀奉承的地方官送的珍贵瓷器,价钱不便宜,老祖母一拍桌子,就损失了几百两银子。
真是肉疼。
她无奈地摇摇头,“祖母,您别那么激动,顾霆霄要真像您想得那么坏,您都拿剑砍他了,他还会让我们两个安安稳稳地坐在这里吗?”
老祖母想想好像有道理,可她眨眨眼,仍然固执的说,“我不管,他敢再来我还敢打他!”
傍晚时分,凤悠悠正同祖母一起吃饭。
近日,她养的小蛊虫逐渐长大,她也是越来越能吃了。
凤十三从外面得了消息回来。
“陛下,听说今日,铁骑军来攻锁魂关,从前铁骑军可是一路打到白河不曾有败绩的,今日,一战便被赵将军擒下首将!”
凤悠悠放下筷子,有些关心,“那首将叫什么名字?”
(继续下一页)凤十三想了想,“好像是个复姓!”
“慕容飞?”
凤悠悠连忙往外跑。
有执刑的鞭子在空中甩出刺耳声响。
锁魂关的城楼上秋风习习,阳光明媚。
旗杆上绑着一个血淋淋的人。
光着膀子,肌肉硬朗的背部,裸露着纵横交错的鞭痕。
赵将军悠闲的在一旁晒着太阳,监视行刑。
赵将军曾经三次败在慕容飞的手下。
上一次慕容飞还曾领着他的铁骑军打进了白河地带。
但这一次不知为何,这铁骑军,像是有什么内在的原因,溃散不成军。
首将慕容飞今日,忽然领着几十个伤兵,狂妄自大的来攻打锁魂关。
虽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,但一战下来,他擒获了慕容飞。
铁骑军真正的主力仍然没有出现。
逼问他铁骑军主力为何消失了踪迹。
结果慕容飞就是不说。
“我是不会告诉你的,杀了我吧!”
“慕容飞,后生可畏呀,可惜了。”
赵将军摇摇头,划掉文书上的名字。
执刑的士兵,扔了鞭子,换了把刀走过去。
“慢着!”
远处一声喝令。
赵将军疑惑的回头。
顾霆霄换了一身玄衣鹤氅,正走上城楼。
身边还跟着女皇陛下。
“侯爷!”
赵将军不明所以。
看着顾霆霄走到慕容飞面前,摇摇头,故意揶揄啧道,“慕容飞,昨夜真是白救你了,你竟然跑来你的救命恩人手底下,故意找死?”
慕容飞正闭了眼睛,安然地等死呢,听见顾霆霄的声音。
他惊觉有点熟悉,睁开眼,见到顾霆霄,又见到他身后,正站着昨夜救过他的那位姑娘!
他原本视死如归一般平静的眼神,立刻热切起来。
“姑娘……”
话一出口他又觉得不对,瞧这阵仗,这姑娘显然是大南朝身份十分尊贵的人物。
他自嘲一笑,阳光下,明朗笑容,在鲜血的衬映下显然有些凄然的美好。
“请恕慕容飞冒昧,不知姑娘身份。我本来在遗憾,此生没有机会再见到姑娘了,没想到阴差阳错,我竟然撞到姑娘手底下了。能让我在死前面见姑娘芳容,我死也甘心了。”
顾霆霄抱着双臂,一脸阴鸷地盯着他说完,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,“唔,看来你是真想死!”
他挥手示意赵将军,凤悠悠连忙拉下他的手,“侯爷!”
转头朝不知所措的赵将军说,“侯爷的意思,是放了慕容飞。”
“啊?”
赵将军不明白,虽然他们陛下是西戎人,可这打仗,敌我分明,并非儿戏。
两位主子一个说杀,一个说放,他听谁的?
他不知道,本来顾霆霄是跟凤悠悠商量好了放了慕容飞的,只是因为慕容飞说那些倾慕凤悠悠的话,气到顾霆霄了而已。
赵将军见顾霆霄并不反对,他也只好给慕容飞松了绑。
“慕容将军,你为何要来送死?你那几百骑兵呢?藏哪里去了?”“慕容飞,你快说,我父亲还有铁骑军到底遭遇了什么?”
面对凤悠悠的提问,慕容飞只是望着她悲凉冷笑,血丝从嘴角蔓延开来。
赵将军在旁无奈道,“陛下,这些问题我已经问过他了,这小子一根筋只想死在我们手上。也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。”
慕容飞抬头看着凤悠悠,目光深沉,喉咙里血气腥甜,“昨夜我竟然没有认出,姑娘就是成尹大单于的小公主。真是天意。”
“公主,慕容飞愧对成尹大单于,愧对公主……”
他单膝跪地就要行西戎的军礼,许是身上伤势过重,险些跌倒在地,凤悠悠一把扶住他。
慕容飞俊朗的脸苍白如纸。他身上多处重伤,伤口不断淌血,看起来不先处理一下伤口,话没说完,人怕是要没了。
凤悠悠连忙招军医给他止血。
慕容飞痛得眼中赤红,目光却满是敬慕地看着凤悠悠笑着叹道,“公主眉目神韵可真像成尹大单于,心地也跟大单于一样好。”
“呵,像吗?像你干嘛早没看出来?”
顾霆霄冷哼一声,不耐烦的转身,招人搬了把椅子坐着,一身寒气地睨着他们两个。
慕容飞眼睛只跟着凤悠悠转,哪里知道旁边正有人对他虎视眈眈?
他暂时推开军医为他包扎伤口的手,在自己衣襟里摸出一个皮制的信袋,虽然他满身是血,可是信袋却保存得干净。
“这里面装的是你父亲写给你的信。大国师叛变,你父亲才知道他派去寻你们两姐妹的谢轻风也是个叛徒。他知道了你姐姐的死讯,担心你的安危,只好请你祖母出山去大南找你。”
凤悠悠急切的打开,龙飞凤舞的笔墨痕迹还很新鲜,仿佛她父亲写完这封信,正站在面前向她娓娓道来:
“悠悠,原谅父亲现在才接你回西戎。我一直在等西戎与大南能和平解决此事。
如今西戎出现叛徒,我大女儿又命丧魏国,我不能再让我的小女儿留在大南冒险。
是父亲没用,这些年,让你们娘仨受苦了。
我让你祖母接你回西戎,是怕谢轻风对你不利。眼下西戎不太平,你暂且跟着你祖母。
老太太脾气古怪霸道,悠悠听话,容忍些。待我领铁骑军平定了叛乱,很快便来接你回家。”
凤悠悠没见过父亲长什么样,可是见这温柔的言语,如同慈父站在面前。
捏着手中信笺,眼中已是一片湿润。
待他平定叛乱?
接她回家?
他还如何去平定叛乱?
如何接她回家。
垂下长睫,眼泪便如晶莹露珠染湿了睫毛。
“当时成尹大单于还很有信心平定大国师叛乱。写下这封信让我送给祖母转交给公主,期待与公主早日相聚。”
慕容飞见着她伤心了,浅叹了口气。
“没想到,信还没送出去,当天,大国师只身闯入王宫。战场拼杀的招数无力抵抗大国师的巫蛊术,转眼大单于死于国师的蛊虫口中。铁骑军也被大国师控制了!”
众人都听着他说话,都惊讶于,什么样的巫蛊术,能敌千军万马?
慕容飞嗤笑自嘲,“当时,确实是我们太轻敌了,以为大国师只是个装神弄鬼的道士,却不知,只要他一挥手,铺天盖地的蛊虫袭来,任你千军万马也只有尸骨如山。”
想起大国师的蛊虫在活人的身体里钻来钻去,瞬间皮开肉绽,血肉四溅的凄惨死状,慕容飞痛苦的闭上眼睛。
“大国师就是要戏弄铁骑军,他要铁骑军攻打大南,要么战死在大南,要么死在他的蛊术之下。”
“可是成尹大单于生前说过,西戎永不会向大南主动引战。我铁骑军誓死效忠大单于,绝不听从大国师的摆布,所以,成千上万的弟兄,成了国师饲养蛊虫的食物。”
“昨夜公主见到的那几百人,已经是仅剩的人马。与其让他们死在大国师手中,不如解散了他们……”
说这句话的时候,慕容飞显然很压抑,解散军队,显然是下下策。
“所以你只身前来送死,故意败在我手下,就是为了制造战败的表象,迷惑大国师,让你剩下那些兄弟能活命?”
慕容飞苍白薄唇含着血,哂然一笑,“我只能这么做,我不能让铁骑军就这么被国师戏弄杀干净了。”
赵将军知道慕容飞仅凭几百被胁迫的骑兵,就能追在他屁股后面,大破锁魂关,直入白河。
因慕容飞谨记大单于的命令,才退出锁魂关,如今自己能抓了他,也是慕容飞故意来送死的。
赵将军明白自己胜之不武,有点不高兴,同时也佩服慕容飞和铁骑军的血性气概。
众人正纷纷为这位年轻的将军和铁骑军的血性凝神感慨,心中敬佩时。
顾霆霄却冷冷一声嗤笑,硬生生打破这肃静氛围。
“你以为你死了,大国师就一定会放过你那些弟兄吗?你知不知道,你这是在给铁骑军名号抹黑!成尹大单于泉下有知,都得骂你!”
他就是瞅着慕容飞不顺眼。
众人悄悄瞥向顾霆霄,明明这话也很有道理,可是怎么听出了一股子拈酸吃醋的味道?
慕容飞对上顾霆霄的冷冽眼神,他骨头硬,偏不怕这位阎王爷,甚至阎王爷越瞧他不顺眼,越说明自己对他造成了威胁。
他们草原汉子,坦坦荡荡,仰慕的女子有人跟他抢,说明他看上的姑娘有魅力。
他露齿一笑,唇边血色如飞,“慕容飞自知愧对大单于亡灵,我就是要下地去给他谢罪!不如你送送我,哈哈……”
凤悠悠一看气氛不对,赶紧嘱咐军医带他去疗伤。
这时城楼下有士兵来报,“侯爷,北面有西戎军队,约六百人。”
慕容飞怔愣。
又有士兵来报,“侯爷,来人自称铁骑军,来要人的,让我们放了他们慕容将军。”
顾霆霄斜斜地靠在椅子背上,挑着眉,戏谑笑着,“慕容飞,我说什么来着?你那些手下倒是比你懂事,知道他们的将军如此软弱行为,不配下地面见大单于。”
慕容飞急扑上城墙的垛口朝下望。
见城下来了一队骑兵,正是他手下的铁骑军。
他脸瞬间僵硬,即愧疚又感动,“我不是让他们都走了吗?”
众人抬头见慕容飞无事,全都举手高呼,“放了慕容将军!”
顾霆霄垂目淡然,“来人,把他们伟大的慕容将军,给本座扔下去!”
几个士兵立即上前架住慕容飞,真要把他从城楼上扔下去。
凤悠悠连忙上前拉住顾霆霄的袖子,“好了,本来无冤无仇的,何必非要闹?好好说话行吗?”
顾霆霄惊觉委屈,“本座在闹吗?现在是西戎与大南交战,本座本应杀了他。既然他曾是你父亲的军队,我留他性命。可你竟然还嫌我对他不够客气?”
眼看几个士兵要把满身伤的慕容飞从城楼上丢下去,这么高的城楼,不死也得残废。
她连忙喝止,“住手。”
转头吩咐赵将军,“去把铁骑军都安顿到城内来!”
赵将军一头雾水,似懂非懂的点头。
凤悠悠敛眉环视众人一圈,凛然高声宣布,“以后,这铁骑军归我管,谁也不许动!”
慕容飞一听他这支丧家犬一样的铁骑军终于有主了,高兴的从地上爬起来,正儿八经地行了个礼,“公主!末将慕容飞领铁骑军将士在此,听令!”
顾霆霄捂额定气,宽纵她了,这么大的事儿,也不跟他这个夫君商量一下,她自己直接就拍板了。
能耐了,真是越来越能耐了啊!
这女人,他觉得真的已经管不住了。
赵将军将铁骑军安顿好,在城中扎了营帐。
这两天,铁骑军营中,那是相当热闹。
老祖母得了消息赶过来看,故人相见,有说不完的话。
忙了一天,顾霆霄回到内院,发现凤悠悠还没回来。
士兵说她去了铁骑军营中。
他一脸冰冷转身回到房间,正脱下大氅,喝口茶,明心神色凝重进来,“侯爷,前夜李怀玉在路上失踪后,我们找了两天,都没找到。”
顾霆霄银眸凝上一层阴戾,“李怀玉擅长易容,特别是女人。你派人继续找,我得先带陛下回大南。”
明心绷了绷脸上的笑容,作为主君的贴身暗卫,主君跟陛下说的那些悄悄话,他自然不可避免的就听见了。
“侯爷不是说要替陛下报了父仇,再回去恢复身份称帝再成亲么?”
“侯爷着急了?”
他提前护着狗头,
(继续下一页)嬉皮笑脸。
顾霆霄削了他一眼,“眼下大南宫中有很多事等我回去处理。”
明心知道他就是佯装高冷,这两天,有老祖母在凤悠悠的房间里,他都是在隔壁独守空房,彻夜辗转难眠。
“主君,您昨夜没睡好吧,瞧这黑眼圈严重了哦~”
明心很关心地瞥了一眼顾霆霄,又瞧了瞧床上的那件鹅黄色纱裙。
自从主君被陛下赶出闺房,他们可怜的主君,就只有把这件纱裙当成陛下,抱着才能勉强睡得着。
睡着了半夜还要惊醒几回,连带着在房梁上睡觉的明心都被吓得一惊一乍的。
顾霆霄见他这眼神,黑脸一红,把手上的茶盏往明心手上一丢。
气愤道,“作为一个合格的暗卫,你得学会,不该看的不要看!”
“快去准备车队!”
“是!”
*
大南京城外的一间破庙,被一群蒙面执刀的黑衣人包围着。
清晨的秋风瑟瑟含霜,吹着地上的枯叶打转。
破庙内,一个风尘仆仆,身着黑色斗篷的纤长身影立在破败的的雕花窗前,阳光从缝隙里照在他脸上,却照不清他的容貌。
"如今侯爷不听劝,只爱美人不爱江山,要想让侯爷称帝,怕是,只有杀了美人。"
说话的,是另一个人。
一个老者。
他身着普通学者爱穿的墨色长衫,执着名贵的折纸扇。
脚上着的是官靴,一看就知道品级不低。
老者沉默一息,再次沉声开口,"不过,这件事,一定要做得不露痕迹。否则,让侯爷知道,他喜欢的女人,死于非命,他定会闹他个天翻地覆!”“凤悠悠必须杀,但不能让侯爷知道是我们动的手。”
老者抬头望向雕花窗前的黑衣人,声音阴森暗沉。
“上一次,我们把杀她的地点选在皇陵,并提前在三个暗卫身上动手脚,让他们看上去死于某种诡异的江湖手段。就是为了不引起侯爷的怀疑。”
“本以为很容易能拿她的命,却不想突然冒出来个高手把她抢走了。这一次,必须万无一失。”
黑衣人回过头,揭开帽子,正是李怀玉,他微一躬身,恭敬行了个礼。
他们合谋要凤悠悠的命,从顾霆霄得到皇太子玉契,却不肯恢复身份称帝,就已经开始了。
“之前侯爷不肯恢复九皇子身份,是因为他还没有扫尽政敌。如今,顾成义执安之流已除,太皇太后也拿出了他的皇太子玉契,他却仍然不肯恢复九皇子身份。如果侯爷一直不称帝,您老就是死,也无颜面入地见先皇吧。”
李怀玉声音温淡,唇边的笑容明媚如春,却让人觉得冷冽如寒冬,“当初女皇登基,除了太皇太后,您可是为数不多敢执反对意见的老臣。如今,要动真格了,您倒是畏缩了?”
他回头从老者身边走过。
老者面露难色,“不是我畏缩,而是你杀凤悠悠的计划过于急躁。你知道侯爷的脾气,要是让他知道,是我们这些家臣密谋要凤悠悠性命,他怕是不仅不称帝,还要故意顶着顾霆霄这个假身份一辈子来气我们。”
李怀玉声音微凉坚定,“可是侯爷不会想不到,有人想要杀了凤悠悠逼他称帝,他早就提防着有人动他的傀儡。整日与她不离,同食同寝,想在侯爷眼皮子底下杀她又不着痕迹,难于上青天。”
狭长眸子黑玉一般闪着淡然幽光,“若说杀一个女人最好的时机,当然是她怀孕生产时,可是如今等不起。我们只能冒险一试。”
老者眼中神色定了定,望向他,没有说话,似乎仍有疑虑。
“现在侯爷已经找到了凤悠悠,不日便会回京,您如此犹豫,不如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,去迎接你的女皇陛下吧。”
李怀玉说完旋身就走。
老者面色一怔,连忙叫住他,“李掌事留步。”
手中折扇紧了紧,艰难决定,“就按李掌事说的做。”
……
锁魂关。
铁骑军营内篝火欢跃,笑声不断。
铁骑军个个都是性子爽朗的草原汉子,公主长公主短地叫的忒亲热。
祖母跟大部分的将士本来就相识,大家在一起相处其乐融融。
大概是在大南皇宫被关了十八年,过去与心眼子多的那些人相处,太过压抑。
来到这边关,与直爽的西戎人相处,凤悠悠立刻有一种心中心旷神怡,豁然开朗的解脱。
篝火照着慕容飞英气的脸,他爽朗的笑声,不时传来。
他的伤好的奇快,因为凤悠悠每天都会来巡视军营,顺便听他讲故事。
他知道凤悠悠和老祖母都很喜欢他讲成尹大单于的故事。
慷慨激昂地讲到当年成尹大单于如何带着他们打仗,如何西击吐谷浑,东战燕北和魏国。
讲到,大家如何用血汗忠魂在浩瀚草原上,竖起草原第一骑兵团铁骑军的威名!
周围的兄弟们纷纷举袖叫好,沸反盈天!
可是转眼,众人又沉默了。
慕容飞收了笑容,垂下眼帘,想到的是如今,成尹大单于身死,铁骑军威风不再。
仇人大国师还活得好好的,他们却拿他的巫蛊术,毫无办法。
一时间大家都纷纷扼腕叹息。
慕容飞眼中神色沉重,满是血色,牙关紧咬恨道,“杀不了大国师,慕容飞在世上一日,便是苟且偷生。恨不能为大单于报仇,慕容飞无颜活在这世上。”
凤悠悠知道他在父亲手下多年,对父亲感情深厚。
但深知,眼下并非复仇的好时机。她温声宽慰慕容飞,“放心,总有办法能对付得了大国师。”
转身叫了凤十三,“时间不早了,我该回去休息了。”
虽然铁骑军营离凤悠悠住的院子,距离不足百步,但慕容飞还是要送她至院门口。
月色照路,树影绰绰。
凤悠悠边走边晃动着手中的琉璃瓶,里面的小蛊虫已经长大了很多。
蛊王已经重新长出翅膀,成了一只漂亮的大蝴蝶。
“这些是我养着专门用来对付大国师的蛊虫。”
慕容飞惊奇,“原来公主也养了蛊,也会巫蛊术。”
在他眼里,他们小公主,简直是神一样的存在。
人长得跟仙女一样,智勇双全,还会巫蛊术!
真是太神奇了!
他对凤悠悠手上的蛊虫既感兴趣又防备,毕竟,大国师手中的蛊虫可是杀人见血的利器。
不知道凤悠悠的蛊虫和大国师的蛊虫有什么不同?
凤悠悠淡然一笑,“呵呵,别怕。”
轻轻捉住蛊王的翅膀,它听话地任她将自己捉出琉璃瓶。
它的身体和翅膀都变得如半透明的水晶梦幻蓝色,腹部在黑夜里随着呼吸闪着诡异的荧光。
蛊王具有灵性,性情样貌也随主人,主人温和美丽,它也长得如主人一样。
凤悠悠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大漂亮。
“它叫大漂亮。我没让大漂亮咬人,它绝不咬。”
凤悠悠轻轻放开大漂亮的翅膀,它轻盈地飞了起来,来回盘旋,然后停在凤悠悠手上扇动翅膀。
还用额头上细细的触须触着凤悠悠的手,像个孩子一样撒娇卖萌。
“大漂亮可是万蛊之王,你们放心,有它在,大国师的蛊虫根本不敢靠近这里。”
凤悠悠得意的炫耀,哼,顾霆霄跟她说过,她学会了操控这只万蛊之王,她再也不用怕大国师的蛊术!
慕容飞有些疑惑地问,“公主,那以后,我们是不是可以找国师报仇雪恨了?”
“当然!但不是现在,此事,你我还得从长计议。”
说话间,便来到了院门口,凤悠悠把蛊王收回琉璃瓶。
让慕容飞赶紧回去了。
凤十三和老祖母跟在凤悠悠身后,哼着新学的西戎歌谣。
三个人兴高采烈走进内院。
房间没点灯,一片昏暗。
一进门,顾霆霄的黑色身影像尊大佛一样坐在她房间里。
他抬手一个响指,明心点了灯。
顾霆霄一脸寒霜,银眸如刀盯着凤悠悠,“这都什么时辰了?还知道回来?唔,凤十三,你就是这么照顾陛下起居的?”
凤悠悠连忙把凤十三护在身后。
听他这语气不善的样子,似乎是真生气了。
“是我要多玩一会儿,不关十三的事。”
她低头转身往内间换衣服。
“十三,别怕他,有老祖母在,他不敢把你怎么样!”
老祖母雄赳赳气昂昂地柱着拐杖站在一旁,“我小孙女要睡觉了,你该走了!”
顾霆霄不动声色。
老祖母扬了扬手中的拐杖,“再不走,老婆子我可要打人了!”
“好,我走。不过,以后要记得,按时回来。女孩子家家,夜不归宿可不那么好听。”
顾霆霄起身出门。
“你家住海边啊管得真宽呢!”
老祖母骂骂咧咧摔上门,准备睡觉。
顾霆霄晃晃悠悠回到隔壁自己房间,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。
“明心,都准备好了吗?”
屋梁上睡觉的明心回答,“万事俱备只欠东风。”
顾霆霄笑了笑,安心地闭上眼睛。
过了一息,只听顾霆霄在问,“东风好了吗?”
明心回答,“没有。”
顾霆霄辗转反侧,“东风好了吗?”
明心无奈,“还没,请主君耐心点啊。”
“……”
等了许久,终于听见明心的声音,“主君,陛下房里的助眠香起作用了,可以起程了。”
顾霆霄嘴角上翘,收不住笑容。
披了大氅,转身到凤悠悠的房间,推门进去。
不久前明心点的那盏灯里薰着助眠香药,房间里睡着的三个女人,全都睡得跟猪一样憨实。
他撩开帐幔,凤悠悠小软猫一样蜷在被子里。
俯下身凑在她温软的耳边亲了亲,连同被子抱起来往外走。
晚秋的风已经很冷了,她迷迷糊糊的,往顾霆霄怀里蹭了蹭,似乎是被冷风吹醒了。
紧了紧双臂,掖紧被子,上了院外早
(继续下一页)已经备好了的马车。
车队人马,灯火通明。
车队连夜赶往京城。
凤悠悠一觉醒来,马车已经走出了几百里路。
平缓在走在往京城平直的官道上。
一脚踢开身上的被子,怪了,这几天,她一个人睡从来都是手脚冰凉,今天怎么这么热?
“陛下醒了?陛下昨夜睡得可好?”
顾霆霄倚在窗边安静地捧着一本书。
他身着素雅雪色长袍,长发用白玉冠简单束起,微卷发尾从肩头垂落。
深秋晨阳照着他的侧颜,眉眼如画,芝兰玉树,人其实还是那个人,可是眉目之间的神韵与昨夜见到他时判若两人,竟无半点阴戾之气,垂眸间温淡一笑,恍若浊世间的翩翩佳公子。
抬头恍然看他这清冷如莲的样子,差一点就相信了他变身正人君子了。
“说了你未婚我未嫁,你怎么就是学不会尊重我?”
扑上去抢过他手中的《道德经》,气愤地甩在地毯上,“你看什么书不好,看劳什子道德经?老子都嫌丢人!”
顾霆霄百无聊赖地触着额角,“唔,我怎么不尊重你了?干了什么事让陛下发这么大的火,还让老子都丢脸了?”
凤悠悠见着他那个插科打诨的笑容就来气,“少揣着明白装糊涂。虽然我答应嫁你,可你也不能随意轻薄我。”
他斜靠在软垫上,一副不依不饶的表情,“你倒是说清楚点儿,我如何轻薄你了?”
“你~”凤悠悠脸一红,嗔怒,“现在还敢做不敢当了!”
顾霆霄绯红薄唇勾了勾,眼中袅袅戏谑,“陛下冤枉我清白,我可没处伸冤。”
他忽然一本正经的指天发誓,“我真的什么也没干,真的没有趁你睡着了亲你。”
“此地无银三百两!”
凤悠悠狠狠给了他一个眼刀,望向他时,见他脸扭向窗外。
支着手,手背按在自己唇上,眼睛眨巴两下,竟有些委屈之色,“看吧,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我。”
“我说我会替你父亲复仇,你不相信我,我说我会用小九的身份再娶你,你也不相信我。”
“整日跟那个慕容飞勾搭在一起,眉来眼去,你可有考虑过我的感受?”
凤悠悠竟然语塞。
忽然就成了她不对了?“小公主,公主……”
从窗外望去,一匹快马穿过车队之后的尘沙,从晨阳中而来。
顾霆霄见是慕容飞,正要明心将他打回去。
凤悠悠斗着气,“我的人,谁敢动?”
顾霆霄银眸微眯,阴恻恻道,“连陛下都是我的人,本座要真想管,现在就把慕容飞劈了!”
慕容飞天没亮被老祖母叫醒,说小公主连夜被顾霆霄带走了。
老祖母气得跺脚。
她好不容易才带小孙女回了西戎,现在被顾霆霄困在这锁魂关,正想着怎么带小孙女回草原呢,顾霆霄那个奸佞小人,半夜把她的小孙女盗走了!
想到小公主是受胁迫才嫁的顾霆霄,现在人被带走,慕容飞心焦愤怒,带着人硬是冲破赵将军的阻拦,快马追了上来。
他纵马追上马车,语气不善大喊道,“顾霆霄,你敢欺负我家小公主,我慕容飞要你的命!”
凤悠悠见顾霆霄那黑沉沉的脸色,心中暗悔:完了,慕容飞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,这两人,怕是有得架打。
顾霆霄冷笑,心中道:何止打架,本座早看那小子不顺眼了,看在你的面子上,才一再容忍他。本座今天就要弄死他,以绝后患!
马车促然被慕容飞逼得停下来。
顾霆霄并没有带军队,只有百十号暗卫,此刻暗卫们见慕容飞带铁骑军前来,纷纷摆了阵势将马车团团护住。
慕容飞的铁骑军围了一圈,后面还有赶来的赵将军的大军,又围了一圈。
一下子成军摆阵,尘嚣四起,嘈杂激荡。
马车被围在尘嚣中央,大风裹黄沙,旌旗猎猎,双方剑拔弩张!
凤悠悠趴在车窗上张望,见着慕容飞,恨铁不成钢就骂,“你跑来作什么?我跟侯爷的私事,不需要你管!”
慕容飞显然一愣,祖母可是跟他说,是顾霆霄强抢了小公主的。
此刻小公主怎么向着顾霆霄说话?
顾霆霄轻哼一声,捞了她拿鹤氅裹了,从马车里冲出来。
虽然有鹤氅裹着,但慕容飞仍然看见她洁白的寝衣被揉皱了,柔白裸足如耀玉。
乌发披散未梳,阳光照着她透白的皮肤红润光泽。
凤悠悠奋力扒着顾霆霄的手,“你有话好好说,先放我下来。”
顾霆霄一手抱着她,一手执着剑,当着众人,炫耀似的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亲,讪讪轻笑,“好好说?唔,等我剁了他再说。”
慕容飞见这场景,瞬间堵得慌,心中升起一种自家地里的苞米被人扒了的感觉。
挥枪骂道,“顾霆霄你个衣冠禽兽!放了我家小公主!否则,莫怪我不客气!”
顾霆霄垂目睨着这个除了凤悠悠,头一个敢直呼他大名的人。
阴阳怪气笑骂道,“慕容飞,你是嫌命长是吧,你家小公主?她是我的女人!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儿龌龊小心思。本座不戳穿你,是给你留脸面,你别不知好歹!”
慕容飞被他的话激得暴怒,提枪挑开几个暗卫,杀将上来。
凤悠悠知道双方打起来,就不光是两个人打起来的事了。
铁骑军和赵将军的军队,也必然是一片混战。
到时候定是血流成河,两败俱伤。
她急切抱着顾霆霄肩膀,按住他提剑的手,温声赔了个笑容。
“侯爷,算了,别跟他们计较,我会跟他解释清楚,大家先别动怒。”
顾霆霄根本不听,剑指慕容飞,“今日,你敢拦我的路,往我刀口上撞!我必剁了你的狗头!”
慕容飞咬牙切齿,扬枪就冲杀过来,身后铁骑军将士红着眼眶,也纷纷挥刀大喊,“交出小公主!”
暗卫纷纷迎战,外围的赵将军也随之而动。
眼看就是恶战难免!
“都住手!”
风中凤悠悠远灵动的声音在众人之间穿行,如春天刚刚萌生的闷雷脆生有力。
众人被这忽如其来的一声喝令震住。
凤悠悠心念一沉,启动体内大还丹的功效,伸手向众人,隔空就吸走了眼前撕打在一起的刀剑长枪。
“哐当!”
一阵乱响,马匹纷纷受惊,慕容飞看着自己手上的兵器莫名其妙被一股隔空的力量吸走,在空中绞成一团,风沙随之在众人头顶急速盘旋。
慕容飞望着那一团被扭成麻花的兵器,不敢置信地望向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凤悠悠。
这是什么可怕的功力?
显然他们的小公主有如此恐怖的战力,一般人都不是她的对手,可她为何甘愿委身顾霆霄?
众人完全愣在那里,看着凤悠悠转头向着顾霆霄温声软语。
“侯爷,都是误会,你先让赵将军撤兵,他们也是担心我的安全。”
顾霆霄正等着她这句话呢,心中暗笑,表面却故作压不住怒气,“我不管什么误会,慕容飞敢拦我路,我今天非削了他不可!”
凤悠悠拼命抱着他的手,转头向慕容飞,“慕容飞,你看见了,以我的能力,我根本不需要你的保护。祖母说过,草原女子,自己的婚姻自己做主。我是自愿跟侯爷回大南,没有人胁迫我。你转告祖母,我很快会回西戎,让她不用担心我。”
赵将军也上前劝道,“慕容将军请回营吧。”
慕容飞惊愕了半晌,才回过神来,恭恭敬敬行了军礼。
顾霆霄冷笑着看他忍气吞声地带着部下退下,还不忘奚落他一番,“既然是误会,那么慕容将军暂时先回营。待本座与你们小公主大婚,一定恭请将军喝喜酒。”
慕容飞阴沉着脸,策马离去。
官道上尘沙未退尽,两个探子上前禀报,“侯爷,地方官白河县令季大人求见。说发生了古怪命案,涉及西戎战事,请侯爷评断。”
顾霆霄本来想把什么地方县令打发了,别耽误他回京,可一听事关西戎,马上让他来见。
县令是个身材瘦小,眉眼精明的中年人,干瘦的脸上总是挤着紧张的笑容。
死了几百人,可不是小案子,而且死的全是西戎人。
这两天,边关涌入大量受战乱和草原火灾的西戎贫苦百姓。
按照近日摄政侯的告谕,作为较锁魂关相对安稳的白河,县衙专门安排了帐篷收留这批西戎难民。
昨夜附近的人并没有听到什么异样响动,可是,今日一早却发现,这些人离奇死亡,所剩无几。
“都是些老弱妇嬬,个个死状凄惨。”
仵作正在检查尸体,凤悠悠远远地看了一眼,堆积如山的尸体,个个死不瞑目,还睁着惊恐血红的双眼!
县令抹着头上的冷汗,“都是卑职失职,查不出他们死于何人之手。看上去,不像中毒,也不像刀剑所伤。”
明心仔细翻看了一会儿,扔了手上的布套,回到顾霆霄身边,“侯爷,也不是之前见过的那些蛊术。”
“像是生前见到什么惊恐的东西,被人从高空中摔下来,吓死或被摔死的。”
“还有活着的吗?”
县令让人把人带上来,是个七八岁的小孩。
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惶恐大眼,被吓得发抖,可怜兮兮的。
“这是从尸体堆里面扒出来的,唯一活口。”“别怕,你叫什么名字?”
这孩子瘦小的身板病殃殃的,一双脏兮兮的小手紧张的卷着衣角,怯生生地望了望围着自己的众官家贵人。
早就吓得不知所措。
这个孩子是昨夜惨案发生的唯一目击者。
他本来年纪就不大,现在又被吓成这样,想从他嘴里得知一二,怕是不容易。
凤悠悠看着他可怜的紧,让季大人赶紧找了一间安静的房间,安置了这个孩子。
“几百人,一夜之间死状凄惨,这样的事情如果不是大国师干的,我都不信。”
凤悠悠看着床上躺着的孩子。
他脸色越来越苍白,额头上是一层细密的汗珠,神智越来越不清楚。
侍女抱着他替他擦汗。
摸了摸他的额头,“很烫,莫不是病了?”
凤悠悠正想让系统给这孩子看看病,系统却说,【他这明明就是中蛊了!】
【巫蛊降头千万种,不知道他中的是哪一种?】
系统认真的查找资料,将这孩子的症状仔仔细细观察了一遍,毕竟第一次治疗中蛊的人,它还是很认真的。
【表面看上去,跟风寒差不多,其实这是一种,具有传染性质的蛊毒。他呼出的气,非同寻常,他体内的蛊毒慢慢发作,严重时,他气息里的毒素也会逐渐影响周围其他人。要是不解蛊,他撑不过半个小时。】
小孩子眼睛眯呀眯,似乎睡着了。
凤悠悠有些紧张,【他的蛊毒已经开始发作了,我的蛊王可以解这种蛊毒。要不要试一下。】
系统摆摆手,拍着胸脯,十分有信心。
【蛊王怎么可以随便动用呢?这个小蛊毒,我定能解的。只是需要一点时间,宿主先喝口茶等一会儿。】
凤悠悠头一次觉得,她的系统长大了,是个成熟的系统了,可以为她分忧解难了。
她终于可以休息一下。
坐到桌前。
侍女进来,送上茶盏。
隔着小桌子,顾霆霄一直坐在那里一边喝茶,一边看她如何替那小孩子解蛊。
“陛下如今越发不得了了,自从跟了祖母几天,变了个人似的,会武功,还会解蛊。”
他当然知道凤悠悠其实并不是突然变得这么厉害,她那个系统,也是慢慢升级的。
没想到,她这个系统,简直是个万能,居然还会解蛊。
凤悠悠猛地灌了一口茶,心道,姐姐我可是有系统的女人。
想到自己刚刚重生来的时候,还以为做了别人的替死鬼,整天想着怎么杀顾霆霄。
她撇了一眼顾霆霄,抿嘴笑,你可庆幸吧,幸亏当时系统很菜,不然,他早就悲剧了。
顾霆霄偷听着他的心声,唇边带着笑。
这不都是天注定吗,天注定他们最终会走到一起。
想到他们得赶紧回京城举行大婚,他放在茶盏边的手,手指轻敲着桌面,似乎有些不耐烦,“陛下不宜在这里耽误太久,我们还得赶紧赶回京城。”
凤悠悠喝了一口茶,自顾自地说,“大国师的手笔一杀就是几百人,没想到他的手伸的这么长,杀到大南境内来了。”
顾霆霄敲击桌面的手指蓦地停下,凝视着凤悠悠的眼眸沉了沉,歪头笑道,“他若是敢来,我要先请他喝一杯喜酒,再杀了他。”
凤悠悠撇了他一眼,“当初我要杀大国师,是谁跟我说,杀他没那么容易,必须先学会抑制他的蛊术的?现在又在这里信口开河要杀他?”
顾霆霄嘴角带笑,“好,我不跟你抢,你的杀父仇人,当然留着你亲自动手。”
凤悠悠拿出琉璃瓶观摩,惊讶的发现,里面的蛊虫已经长大了很多,有些长出了鏊爪,开始显现摄人威风。
“悠悠,大国师应该已经知道蛊王在你手里,他绝不会等到你的蛊虫长大去对付他,这两天,他一定会来杀你。你要当心。”
凤悠悠眨巴眨巴大眼,点头,“我小心着呢。”
“看见没,我的蛊虫就快长大了,你再敢得罪我,我让你试试美人蛊的滋味。”
她很久都没有笑了,从前装可怜的时候倒是经常笑。
此刻笑起来,明媚朱唇,洁白贝齿,亮亮的眸子漾起一弯灵动涟漪,好看极了。
顾霆霄伸手拢了拢她耳边的青丝,声线忽然深沉。
“我真的好想让你做我一辈子的傀儡,永远把你拴在我身边。要不是你非要我恢复小九的身份,才肯承认我是你夫君,我才不想弄得那么麻烦。”
握住凤悠悠的手,虽然他知道,这双柔若无骨的手,从来不甘被人攥在手心里。
她喜欢纵马草原,无拘无束。
床上的小孩子似乎醒了,轻咳了两声,一双含泪的大眼骨碌碌的转。
凤悠悠上前给他喂了水喝,可怜道,“比定南也没大多少。”
摸了摸他的额头,果然退烧了。
凤悠悠掰开小孩的眼皮,白眼珠上,有几条针头大小的黑色蠕虫,旁边的侍女见了吓得连退两步。
系统很是得意,【宿主放心,这些蛊虫我已经解决了,宿主只需要把它们挑出来放进茶水里,就能化了它们。】
凤悠悠安慰侍女,“别怕,这些蛊虫已经死了,他没事了,去拿一碗清茶和一只筷子来。”
侍女哆哆嗦嗦的递过来一碗清茶和一支筷子。
凤悠悠用筷子轻轻的将虫子挑出来放进茶水。
蛊虫入水,就消失了。
侍女大为感叹,以为自己看花了眼。
去了蛊虫,小孩子马上就精神了。
见着凤悠悠冲她就喊了一声“姐姐”。
甜甜软软的嗓音,甚是讨人怜悯,他怯生生的抓住凤悠悠的衣襟,晃了晃,“姐姐,我要找我阿娘~”
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含着眼泪,“那个拿扇子的人,他杀了我娘,呜呜……”
看来,他对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记得很清楚。
一个三岁的娃娃,一下失去那么多亲人,那是多大的打击!
凤悠悠心中一阵酸楚,连忙把他抱起来,拢了拢他单薄的衣裳。“不哭不哭,没事了,姐姐保护你。”
“他杀了我娘,还有我阿公,还有好多好多人……宝儿好害怕……”
他小小的身体哭的一颤一颤,扑进凤悠悠怀里。
这小小的人儿,力气还挺大,扑得凤悠悠往后退了小半步。
凤悠悠摸着他的脑袋,安慰道,“宝儿不哭……”
宝儿年纪虽然不大,能看得出来,他非常懂事,哽咽着,努力抑制哭泣,眼泪却吧哒吧哒地往下掉。
旁边的侍女看着,都心疼的跟着红了眼眶。
只有顾霆霄冷冷的看着眼前这感人的一幕,百无聊赖地支着脑袋。
宝儿委委屈屈地把脑袋耷拉在凤悠悠怀里,他有一下没下的哭着。
眼睛滴溜溜的转,四下打量。
趁着无人注意,他看上去柔弱的小手缓缓垂下,眼中悄悄闪过一丝阴狠。
忽然,他手中扣动机关,手臂上弹出一把尖刀,迅速刺向凤悠悠。
刀锋刺破空气,残影如虹!
随着宝儿那稚嫩的小脸,露出与年龄不符的阴狠笑容。
“兹~”
锋利尖刀划破血肉的声音,温热鲜红的血花一点一滴,砸落在冰冷的石砖地面上。
凤悠悠瞳孔猛的一缩,一声痛苦尖厉的呼喊,生生撕裂窗前温暖的阳光——
“小九!”回到两个时辰前。
黎明前的黑夜中,深秋的晚风寒冷刺骨。
白河县衙外的空地,西戎难民的安置点。
风刮得破旧的毛毡布发出哗啦哗啦的乱响。
冰冷的半边月亮卡在西方的山头上,空旷的黄沙地面印着涌动的斑驳树影,如一群挣脱炼狱的魑魅魍魉。
一队黑衣骑士的身影如鬼魅般从树林中呼啸而出,一阵阴风一样,迅速潜入安置点的木栅围栏。
衣衫褴褛的难民们正挤在帐篷里面熟睡。
完全不知道危险的降临。
也许他们还在梦中感激救助他们的人,也许他们还在梦中回味,白天白河县衙分发的稀粥馒头。
也许他们还在憧憬,早日回到家乡。
众人忽然被一阵阴风吓醒,空气中都是血腥的味道,映入眼帘的是俯冲而下的鬼面骑士,黑甲白衣,阴森恐怖。令人神魂俱裂!
他们手中三叉长戟,在月光下闪耀寒光。带着腾腾的杀气向他们碾压而至。
如同来自地狱的阴风鬼兵,马蹄踏过血肉之躯,从白色帐篷上挑戟而过!
霎时间血溅四方,数百难民无声毙命!
紧接着,黑衣骑士一阵风一样,又消失在树影重重间。
只剩下夜风中尸骨堆积如山!
一身黑衣斗篷的李怀玉,站在远处的县衙前的街道巷子口。
看着天边半边月亮都被这无声的惨案染了血色,沉沉落入西山。
嘴角微微一沉,叹息道,“几百难民,命比纸贱!”
语气里的叹息哀婉,让他身后站着的一名衙役,怔愣了一下,不知道他这话,是同情别人,还是同情他自己。
衙役握了握刀柄,上前跪地行礼,“李掌事,在下曾跟随李掌事在皇城司任职,又得陈相信任,被安排潜在白河县衙里当差,现奉陈相之命来向李掌事回话。”
李怀玉偏过脸,看了看这个自己曾经的旧部。
自嘲一笑,“赵丁,起来,免了礼,如今侯爷听信凤悠悠谗言,免了我职务,此刻正派人到处抓捕我呢,我早已经不是掌事,我只是一个逃犯。”
赵丁面色一怔,深深一鞠躬,“李掌事只是被妖女污蔑,暂时落难,赵丁曾经仰仗李掌事渡过难关。在赵丁心里,李掌事永远都是在下的恩人。”
李怀玉笑了笑。
“旧事不提,起来说话吧。”
赵丁起身又行了个拱手礼,禀报道,“在下已经完成陈相安排的任务,已经将白河安置的几百口难民,全都杀了,无一活口。”
李怀玉点点头,良久才应了一声。“好!”
赵丁又道,“您带来的那个孩子,也已经按照您的要求,安排好了,藏在尸体堆中,天一亮,白河县衙的人就能发现他。”
“很好。”李怀玉温和缓平的声线,异样冰冷,“西戎难民命贱,再多几百条命也不值一提。”
“你回去告诉陈相,白河县令季聪知道摄政侯正带着女皇陛下路过白河。当今女皇陛下是西戎人的事他定不知晓,可是铁骑军入关,却是众所周知,他一定会各种猜想女皇陛下与西戎的关系。”
“这人向来谨慎胆小,摊上这样的案子,定不敢自作主张或者隐瞒。他一定会向路过的摄政侯和女皇陛下求援。”
赵丁有些不解,“李掌事,送个孩子进去就能要了凤悠悠的命?”
“那孩子是个侏儒杀手,若他得手,即大功告成!万一他不得手……”
李怀玉狭长的眼眸一弯,语气决绝冰冷,“怀玉去认罪,绝不连累陈相,让陈相尽管放心。现在你回去县衙,继续盯着。”
“李掌事静候消息,在下告退。”
赵丁领命走了。
李怀玉没有告诉赵丁,那个孩子是大国师派来的。
那个比谢轻风身边的药童更为高级的侏儒。
他的外表,迷惑性极强。
小小的人儿,粉团子似的,看起来两三岁的稚嫩模样,又身中蛊毒,眼泪巴巴,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。
被人从难民尸体堆里扒出来,惊皇失措,众人丝毫没有怀疑他是个侏儒。
凤悠悠对小孩子更是全无介心。
事实上,只要他能接近目标,启动手中暗藏机关,发动暗器,就能轻易要了目标人物的性命。
正当李怀玉以为,杀凤悠悠,铁定能成功时,赵丁再次送来了消息。
他慌慌张张地跌撞进巷子口,推开旧木门。
“大人,那个侏儒还是失手了。”
从县衙大院到对面街道里的小巷子,几百步距离,赵丁跑出了一头汗,手扶在门框上,微微发抖。
李怀玉坐在昏暗的屋子里,自顾自地喝着一碗粗茶。
声音淡然,“慌什么,失手了,还有下一次。”
“不是,大人……”
赵丁眼球震颤,嘴唇抖了两下,没敢说下去。
李怀玉乌眸一沉,“到底怎么了?”
赵丁一下跪在地上,“您怎么不说那孩子是西戎大国师派来的杀手?他的目标根本不是凤悠悠,而是侯爷!他趁人不备,刺伤了侯爷……!”
赵丁想起来就后怕,“那厮刺中了侯爷心口要害,差一点,就要了侯爷的命!”
“铛!”
李怀玉手中的茶碗碎裂,震惊后悔从心上一袭而过,瞬间击得他心中裂痛。
“重伤?”
为什么自己会相信了大国师的话,派那么危险的人到侯爷身边?
大国师这是利用他恨极了凤悠悠的心理,一心只想让凤悠悠死。
本以为,用西戎人杀了凤悠悠,绝不会让顾霆霄怀疑到他们这些家臣头上。
哪知,大国师的目标根本不是凤悠悠,而是他们侯爷!
“李掌事,你不会真的受了西戎大国师什么蛊惑吧?”
“是我糊涂,我……侯爷……”
想到自己竟然差一点害得顾霆霄丢了性命,他猛地站起身,头一晕差点没站稳。
赵丁忙扶了他一把。
发现他肩头的伤口还在流血。
“李掌事,你一向身子弱,又来回奔波,这伤得找人治。”
赵丁当然不明白李怀玉此刻的心情,因嫉妒想杀凤悠悠,却让他心中的小九差点没命!
“哈哈……”
他忽然发出几声凄然苦笑,“我这样的贱命,死了才好。”
他抬头,扒开赵丁的手。
“那侏儒杀手露了馅,我可真捅了天了!我犯下如此大错,侯爷和陈相都不会放过我的。赵丁,你走吧,我无意连累你。”他转身拖着孱弱的身子,走出门,出了巷子对面便是县衙。
这边关小城的黄土地,在阳光下飞扬着沙尘。
街道上不时穿行着几个潦倒的行人,几个赶着苍蝇的小贩,聚在县衙门口断断续续地吆喝着。
县衙大门紧闭,女皇陛下和主君就在县衙大院里。
可是外面完全看不出里面发生了什么。
李怀玉失魂落魄地往县衙走。
赵丁犹犹豫豫地跟在后面,看他要往县衙走,一把将他拉回巷子,“我的李大人啊,以前你是被妖女诬陷丢官,可是如今,你通敌叛国的罪名跑不了!你还往侯爷身边干什么去?送死吗?”
“我只想见一见侯爷……”
“哎呀,我们大家哪一个不是为了侯爷?哪一个不是为了让侯爷迷途知返,早日登基称帝?李掌事,还是快回去歇着吧,侯爷虽然身受重伤,有太医看着,暂时不会有事。您这身体这么下去,倒是撑不了几天。”
他拉着李怀玉往回走,生怕对面那几个巡逻的衙役看见了。
李怀玉被他拖着退了几步,使劲一甩手,伤口一阵剧痛,一下扑倒在地,晕了过去。
县衙门口巡逻的衙役见路上突然扑着一个人,纷纷扭头来看。
赵丁见已经被发现了,干脆大摇大摆从巷子里走出来,远远地打了个哈哈,“大哥,是我啊,王麻子,哈哈,遇上一个老相熟,喝了两杯,哪知这家伙酒量也太差了,这不醉了,哈哈,这倒霉蛋,还得我把他送回去。”
对面的衙役看了看赵丁身上穿着跟自己一样的差役服,认出是他,鄙夷道,“王麻子,一天没正事儿。”
赵丁点头打着哈哈,“大哥先忙哈,我先把这兄弟送回去。”
他骂骂咧咧抓起李怀玉的手,扛着他往巷子里走去……
黑色大马车匆匆行驶在往京城的官道上。
顾霆霄安静地躺在马车里,他身受重伤,时而昏迷不省人事,时而迷迷糊糊的醒来。
那西戎侏儒杀手突然行动时,顾霆霄迅速反应,本能地打掉刺向凤悠悠的刀。
可哪里知道,那把刀只是个幌子,真正的暗器飞刀,飞快刺入他心口。
他当即一掌劈死了那个杀手,自己也晕了过去!
经过随行太医的抢救,虽然暂时保住了性命,可这边关小城,缺医少药,这么重的伤,根本无法得到治疗,他们得尽快回皇宫。
此刻,他背后的汗水几乎浸透了衣衫。
胸中刺骨的痛,令他脸上的汗珠越来越多,睫毛开始振颤,呼吸急促。
凤悠悠在旁焦急的,不停的用棉布蘸着热水给他擦掉脸上身上的汗水。
看着他痛苦的表情,眼泪吧哒吧哒地往下掉。
“哭什么,我不是还没死吗?”
恍惚间,他无力的提起眼皮,苍白薄唇倔强的勾了勾,语气还带着几分讥诮,“想杀我可没那么容易!”
撇嘴想笑,可笑容未绽开,旋即扯到胸中剧痛,眉头痛苦地扭曲,一股血腥味道从口腔冲出。
凤悠悠慌乱的抱住他,替他试去嘴角的血迹。
嘤嘤哭道,“你别说话,太医说,你的伤很严重!本来马车上就有些颠簸,这路上又不安全,我们得赶紧回宫,让太医院替你好好治疗。”
顾霆霄看着她绯红的眼圈,心中软软的。
喘息着艰难伸手摸她的脸颊,用哄小孩的语气安慰道,“别哭……”
凤悠悠眼泪又是一阵涌,泪眼模糊看着顾霆霄慢慢垂下眼皮,神智恍惚地逐渐陷入昏迷。
漫漫长路,她就这么看着顾霆霄苍白如纸的脸,一路发呆。
想了很多。
可是脑子很乱,什么也想不清楚。
只是心中很害怕,一颗心如悬在空中。
比上一次在云梦湖的时候,还要怕,怕他就这么死了,离她而去。
她好不容易重生回来,若这世上剩下自己一个人,她要怎么办?
忽然好后悔,心里一阵一阵的痛。
每次她有难,小九都护着她,甚至毫不犹豫为她挡刀。
小九为了她命都可以不要,她有什么理由患得患失地疏远他,不信任他?
“小九,你一定要好起来……你还记得在天鼎城,我对你发过的誓吗?”
她想起这些,心中苦涩,哽咽着,“说来好奇怪,我倒是对你许下过许多诺言。小九,给我机会,让我实现吧。”
捧着顾霆霄的手,泪眼婆娑,喃喃地念道着,“以后,我会陪你看日出日落,陪你看风起云涌,余生携手,一日三餐,生儿育女……”
这些话,是她为了不被顾霆霄丢下水潭,随口胡乱编的。
现在她真心诚意的说出来,顾霆霄却什么也听不到。
他真正的陷入昏迷,不省人事……
当车队进入皇宫时,一众大臣早就在宫门口跪迎。
陈良手持文书跪在最前面,俯首贴着地面,不敢抬头。
他知道,是自己和李怀玉密谋杀凤悠悠,结果弄巧成拙,造成主君身受重创。
他心中把李怀玉骂了千遍,不敢相信李怀玉竟然私通西戎,弄巧成拙,害他也被连累!
如今,他就是以死谢罪也无颜面见地下的先皇!
陈良手中死死的攒着一帖泣血文书,贴着地面的脸,早已是老泪纵横。
九华殿。
太医院的人早就在等候了。
一路上,凤悠悠眼睛都哭肿了。
对于这种外伤,她的系统也没有办法。
经过太医细心诊治,张太医忧心忡忡,但还是保持着笑容,安慰着,“陛下莫要太过担心,侯爷的伤会好的。”
明心急匆匆地从外面大步走进来。
凤悠悠见他火急火燎的样子,就知道他要禀报关于刺杀的事情。
看看床上刚有些好转,睡着了的顾霆霄,她忧心地叫住明心。
“有事你跟我说。”
明心愣了一下,正想说话。
帐中却传来顾霆霄低沉的声音。
“明心,你说,我听着呢。”
众人见他醒了,心中都宽松了许多。
他看起来,比想象中情况要好,唇上有了些血色。
他自己起身,凤悠悠连忙过去扶着他坐起来。
“明心,那杀手是谁派来的?”
明心行礼道:“侯爷,那侏儒杀手确实来自西戎,而且是大国师培养的。说起来,这已经不是第一个了,之前,在地牢,给狄狼下毒的侏儒杀手,就是谢轻风带来的。只是这一个侏儒杀手看起来,更加弱小,实力更加强大。”
顾霆霄眼眸阴沉,看着凤悠悠,还有心情开玩笑。
“唔,大国师着急杀我了!看来,在西戎大国师眼里,我的命比陛下的命值钱。”
凤悠悠像个罗嗦的怨妇,不停劝道,“你少说话……先养好伤着说。”
顾霆霄抬手意示明心继续。
“有人故意制造了难民被杀案件,就是为了给这个侏儒下手的机会。本来我们以为,那些西戎难民也是死于西戎大国师之手,但是,这几日,我们仔细搜寻后发现了一些棉纱布,是用来裹住马蹄减少马蹄声的东西。这东西,可不是来自西戎,而是,来自我们大南自己的军队!”
明心语气顿了顿,“这一次刺杀事件,可能有我们自己人参与,主君,还查吗?”
空气骤然凝结出寒意。
顾霆霄沉默片刻,看不出什么表情。
他靠在软垫上,抬头闭了闭眼,半晌,才道,“查,查宰相府和皇城司一干人!”
顾霆霄羽睫微垂,掩不住的阴影下的银眸中戾气忽现,本就病容苍白的脸阴郁一片。
胸膛起伏,压抑的怒气忽然冲上来。
“叮当~”
药碗琉璃杯,被他一袖子扫在地上,气喘骂道,“聪明反被聪明误!唔,就这么被西戎人利用了?如今我还没死呢!就个个都反了!意图女皇性命?给我查!刺杀死罪,参与人等,通通株连九族!”杯盘叮当碎响回荡在宫殿内。
凌厉怒气冲得胸中一阵钝痛,低咳一声,嘴角鲜血汩汩涌出,滴落在雪白的寝衣上,顾霆霄捂住胸口,面色痛苦异常。
他的身体一会儿如火烧一样,一会儿额头上又是冷汗淋漓,身体里似乎有灼热烈火与刺骨寒冰交错侵袭。
张太医立即给他上了针灸,“侯爷心脉原本旧伤累累,如今又伤成这样,我已经用了最好的药,希望能熬过凶险的今夜。”
凤悠悠心焦如焚,扶住顾霆霄让他躺下,他缓了缓气息,点点头,费力的闭上眼。
“侯爷,这些事自会有人查,侯爷千万不要再动怒伤身了。悠悠明白了,他们是把我当成了媚主祸国的妖女,他们本来要杀的是我,却中了西戎国师的奸计,差点要了侯爷的命。”
想到入宫时,陈良跪在宫门口皇恐忏悔,抬头看见她时眼中那复杂的恨意。
凤悠悠似是自嘲地笑了笑,她早该想到,她占着这个皇位,一定有很多人看不惯了。
可是,他们如何知道,她为了让顾霆霄承认自己的真实身份称帝,她凤悠悠也想尽了办法。
她怎么就媚主祸国了?
“如今侯爷身体有恙,若是又因刺杀事件迁怒皇城司和宰相府,引起大南朝堂动荡,只会中了阴险可恶的大国师的阴谋诡计。他怕是就等着大南自乱阵脚,趁乱入侵边关。”
“侯爷,此事,做做表面样子,将皇城司与宰相府的人先入狱关押,慢慢查,侯爷看如何?”
顾霆霄闭着双目,轻轻点了点头。
凤悠悠赶紧吩咐有喜,让前殿侯着的一众大臣进了内殿。
宰相陈良、大学士陈理南、和新任副相秦牧。
看见主君重伤卧床不起,陈良早已经颤颤巍巍的跪下伏地痛哭。
有喜接过他呈上来的泣血认罪书,转交到凤悠悠手上。
翻开便见血字满陈,忠心可鉴。
他大大方方的承认了自己欲谋刺杀女皇的罪行。
便他也没有料到,自己中了李怀玉的计,李怀玉也中了大国师的计。
其实大家都相信,陈良忠于先皇,忠于九皇子,这十几年来,是宰相府、大将军府和奉亲王府一直在暗中辅佐顾霆霄成长,助他夺回天下。
他不可能干出刺杀主君的事。
“老臣胡涂,中了李怀玉与西戎国师的阴谋诡计。老臣伏罪当诛!”
陈良伏在地上,苍老孱弱的身子颤抖不止。
他想杀的妖女就在面前,如今反掌握着他的生死。
“陛下,请陛下赐死老臣吧。”
凤悠悠轻轻合上血书,垂目淡然。
“陈相不知,你们主君他本来已经决定恢复皇太子身份,登基称帝。若非你们横插一刀,如今你们应该已经改称你们的主君为陛下。”
“你连累这么多人,陈相一定很后悔吧?”
陈良早已怆然落泪,痛悔交加。
凤悠悠的目光越过陈良看了看他身后跪着的陈理南。
陈理南也是被牵连,要被查的人。
他有些肃然苍白的脸,隐含着忧愁。
刚刚他才得知,是父亲想刺杀女皇陛下,却误伤了主君。
他心中感慨万分。
凤悠悠为什么总是成为众矢之的。
过去的凤悠悠在皇宫中做了十八年人质,如今又因为太过得宠,让主君只爱美人不爱江山,这些人要杀了她这个红颜祸水。
不过,看起来,她如今再不是从前那个弱不禁风的长公主了。
十几日不见,看上去,她还是那个杨柳白雪般的纤弱女子,可如今她潋滟清冷的眉目中,多了许多坚定和冷静。
陈理南低头一笑,看来,他当初的决定是对的。
“陛下。”
抬手行礼时,望向凤悠悠,眼神如暖暖阳光掠过她的脸。
凤悠悠心中竟有一丝悲凉,清冽的声线,如山谷中的幽泉沁入人心。
“陈大人近日辛苦了,刺杀一案,还要委屈陈大人配合秦大人,彻查皇城司和宰相府。”
秦牧带着人将陈良与陈理南收押。
凤悠悠站在原地发呆了好久。
如今顾霆霄重伤,大国师虎视眈眈,陈良和陈理南都被下了狱,现在她要如何是好?
张太医一脸凝重的上前唤她,“陛下,陛下,你没事吧?”
凤悠悠摇摇头,打起精神,上前替昏迷中的顾霆霄擦汗。
红肿眼圈,把不相干的人都打发出去。
“我已经让有喜着手准备大婚和登基大典,等你伤好了,把我祖母和我母亲还有太皇太后接来证婚,太皇太后和祖母母亲从此也就和解,大国师,我定会解决了他。我要让西戎与大南,天下归一,美满太平。”
微凉的月色撒满庭院。
干枯的芍药枝差互交错,投下纷乱的影子。
殿门外一片嘈杂。
一队太监开路,老远便听见,太皇太后那苍老的声音,她从轿辇上被人扶着出来,一脸铁青走进九华殿。
九华殿的太监阻拦不及,一行人便硬闯进了前殿。
太皇太后听说凤悠悠自作主张,将陈良和陈理南都下了狱,惊觉这女人怕是要夺大权。
她再也按捺不住了,带着身边那一众武功高强的太监,冲破守卫进了九华殿。
“小九……小九……”
太皇太后双手颤抖,向前摸索。
只听见凤悠悠冰冷的声音,“太皇太后不用着急,小九他不会有事的。”
一听是凤悠悠的声音,她骤然怒骂起来,“都是你这个妖女!若不是你,我的小九如何会受重伤?”
“当初传言你命带刑克,果不其然!”
她激动地咬着牙,声音如冷风刺人。
“凤悠悠,你这个妖妇,你不是跑回西戎了吗?为什么又要回来?你莫不是还想做我大南真正的皇帝不成?有哀家在,你休想!”
她手中的拐杖一挥,凛声大喊,“都给我上,取妖女性命!”
那些太监从腰带里拔出软剑,瞬间,寝殿内金属脆响声一片,明晃晃刺人眼。
众人气势汹汹的朝凤悠悠围过来。
九华殿的众暗卫和御卫军也连忙上前接招。
“住手!”
凤悠悠一声厉喝。
一时间,两队人马对峙着,剑拔弩张,分外眼红。
隔着几个暗卫和太监,凤悠悠淡淡看着太皇太后那双瞎眼。
冷冷嗤笑道,“太皇太后,侯爷在养伤,若是你再在这里闹事,小心我将你也一起下狱!”
太皇太后手中龙头拐杖跺着地面,怒骂道,“好啊,妖妇!今日我就是死,也要拖你一起下地狱!”
“太皇太后,执迷不悟!我知道你们都想杀我,你们联合起来想要我的命,却误伤了小九。如果小九明日醒来无事,我饶你们不死。”
“我会按照小九的意思,举办大婚和登极大典,让他正式登上帝位,君临天下!如果小九醒不来,我要你们所有想要我命的人,全都一起死!”
她伸手张开纤细手指,体内大还丹催动,隔空便将几个举剑欲砍的太监掀翻在地,一收掌,几个太监如被千均大锤砸中了脑袋,软塌塌的倒了下去!
太皇太后看不见,但,她从身边众人的反应,从他们惊讶的嘘声中感受到了那诡异厉害的武功。
看起来,她这些武功高强的太监们,在这妖女面前,根本构不成威胁!
凤悠悠凉凉道,“太皇太后还是回去吧,安心祈求小九渡过难关。”
太皇太后那苍老浑浊的眼珠不住震颤,失了魂一样,胸中急切愤懑,却又只能无奈收手退出去。
大家都等着天亮。
这一夜,忽然入了冬。
晨时,芍药枝上已经皑皑白霜。
天气一下冷得让空气冻结。
凤悠悠在床前守了一夜,红着眼圈趴在床前一动不动。
小梨进来给她披衣。
“陛下,别受了寒。”
凤悠悠握着昏迷中顾霆霄的手,沉沉地叹了口气,对小梨说,“小梨,其实仔细想想,这一切冥冥之中都有安排。十几天前,我还在努力回避侯爷,希望离开他,期望一个人留在西戎……”
“唔~”
安静躺着的顾霆霄突然伸手抓住凤悠悠的手腕,他的手很有力。
眼眸缓缓睁开,如一潭清净的池水。
凤悠悠和小梨都高兴坏了,“侯爷,你醒了?”
他那双水晶一样清亮的灰色眸子凝视着凤悠悠,喉结微动,轻声开
(继续下一页)口,“你说什么?不许说离开我。”
凤悠悠忽然觉得自己掉进了一潭温暖的漩涡,让她有点头晕。
“侯爷,没事了,没事了。”手忙脚乱的摸他的额头,已经没有发烧了。
张太医急切上前把脉,不住点头,“陛下放心,侯爷的伤得到控制,脉象平稳,气息顺畅。”
他高兴的抬眼望向顾霆霄,却发现他半眯着眼睛,羽毛一般浓黑的睫毛压过一丝狡黠光芒。
眉头一蹙,神色痛苦的别过脸去了。
张太医脸上的笑容一僵,立刻明白了什么,轻咳了一声,慎重其事地道,“陛下,侯爷这伤,虽有好转,但陛下仍需仔细照顾。每日嘘寒问暖,安抚陪伴,解乏逗乐!侯爷的伤方能好得快。”
凤悠悠一整夜衣不解带的照顾他,还要应付太皇太后。
此刻看见他度过了危险,紧绷的神经忽然松弛,那小脸上的憔悴困倦更浓,看上去比他这个受了重伤的人还要恍惚。
凤悠悠心中去在叹息,顾霆霄在这个内忧外患的时候,还有心情跟张太医演戏!
她心中自然气不打一处来,干脆一把提开张太医。
“不知道侯爷,要如何解乏逗乐?”顾霆霄见她这横眉冷目的样子,揽过她的肩,笑问,“这是怎么了?好像我活过来了,陛下一点儿也不高兴!”
“别叫我陛下!我厌烦这个称呼。”
凤悠悠眉目微拧,望向窗外的白霜。
庭院里地面的冰凌被人踩得“咯吱咯吱”的响,有喜扶着帽子,欢欢喜喜的带着大队宫女进来。
“侯爷,您醒了,陛下让我准备大典。奴才刚在司衣局看绣娘做衮服呢,听说侯爷醒了,可把奴才高兴坏了。”
现在李怀玉不在,有喜是忙得脚不沾地。
宫女们呈上凤悠悠婚礼上要穿的衮服到她面前。
大红色的蹙金广绫长尾鸾袍上,绣着复杂缠绣凤纹,缀满了华贵夺目的东珠和蓝田玉。
“按侯爷的意思,衮服都是新做的。”
凤悠悠见着这些沉甸甸的衣服就头疼,“我不看,什么样都无所谓。”
有喜笑了笑,请示道,“陛下,这祭告天地、临轩命使、三书六礼,众太尉大人,都商量好了,一切按规矩来。”
“可唯有这衮服,奴才和众位大人都实在拿不定主意。”
“陛下已经是九冕加身了,如今要换制,不知道当不当换成七冕?”
顾霆霄倒是伸手摸了摸衣服,哂笑,“不用,还用九冕,帝后同制。”
有喜高高兴兴的退下了。
窗外,小梨正将几个彩羽花团挂上窗前的屋檐。
这是皇宫里的人,祈求主子和家人身体安康的一种习俗。
屋檐太高,小梨手短够不着。
李齐被当成人肉梯子。
他肩上踩着小梨的绣花鞋,累得嘴里白气呼呼的。
“哎呀,这胖丫头怎么这么沉?”
“你说谁胖啊?”
小梨不客气的一脚踩在他大脑袋上,李齐也不生气,嘿嘿笑着。
“小梨也该嫁人了,择日不如撞日,明天就让李齐到司礼监递了聘书,允了他跟小梨的婚事。”
凤悠悠偎在顾霆霄身边,看着窗外的小梨和李齐两人,掩唇笑道,“还有,已经入冬了,我得让人给九华殿送些梅花来。这九华殿怎么比冷宫还素静。”
顾霆霄点头,看着她眼中的柔云般的笑意。
捉住凤悠悠的手指把玩着,“好啊,就用红梅,红梅热烈,到时候,九华殿到处都是红梅绽放,玉人和月摘梅花,那景象一定很美~”
这几天,九华殿的人都在忙前忙后,打扫宫殿,布置庭院。
准备迎接新皇登基大典、皇后册封大典。
奶娘带着咿咿呀呀的小定南在廊下看着庭院里的人忙的热火朝天。
小梨带着一帮宫女在赶着剪窗花喜字。
暗卫们也被拉来当临时工,给九华殿种满梅树。
这些梅树都是经过挑选的,全都有了小小的花苞。
到大典的时候,定是雪落梅花满庭香。
“你说,今后这侯爷当了皇帝,而陛下成了皇后,一时半会儿,我好不习惯噢。”
凤十三种个树,抹了一脸的泥。
她直起身子伸展一下胳膊,拍了拍手上的泥。
旁边的明心也学她的样子,直起身张望。
刚好望见不远处的大圆窗内,凤悠悠正陪着顾霆霄养伤。
两个人同拿着一本书,不知道说着什么,开心的谈笑逗乐。
青丝偎白发,笑语倚嫣然。
凤十三见了也跟着心里甜蜜蜜的。
她眼睛亮亮的,好奇的问明心,“明大都统,你天天跟着他们两个,私底下,他们两个是以夫妻相称么?你们主君他都是怎么称呼陛下的?”
明心黝黑的眸子弯弯,一脸坏笑,“十三将军到底想知道什么?打听侯爷和陛下的闺房之事,耳朵可是要长茧子的……”
他话没说完,凤十三手里的梅树就朝他抽过来。
“嘴贱!”
明心拔腿就闪,嘴里大呼小叫,“大姐饶命,这闺房之事,明心怎么好意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告诉你?”
那大嗓门好像生怕整个院子里,其他忙着种树的暗卫太监宫女们听不见似的。
众人都掩嘴忍不住笑出声。
凤十三火冒三丈,咬牙切齿,“明贱贱!我看你是找抽!”
她转身抢了有喜手上的扫帚就往明贱贱身上招呼。
明贱贱贼精,顺手接住扫帚,握住人家小姑娘的手不松,嘴里还喊疼。
“哎呀,十三将军又打人啦~”
接着语气又忽然低沉,在她耳边说了一句,“小猫咪好凶喔~”
凤十三脸一下红到脖子根!
正要揍他,他又贱兮兮的笑着解释,“主君就是这么叫陛下的呀,你想哪儿去了?”
凤十三瞬间明白自己被戏弄,红着脸跺脚,回去找刀来削他。
于是,明贱贱被追得满院子跑,凤十三提着刀在后面骂骂咧咧。
九华殿内,一派热闹景象。
而不远处的万寿宫,炼药的香炉边,小太监们忙碌穿行。
殿内青烟缭绕,一片迷雾。
太皇太后一脸阴沉的坐在青帐下。
本来她好不容易与小九和解,出行没了那么多限制。
现在凤悠悠一声令下,万寿宫又变成了从前一样守卫森严。
现在连出门采集药材的太监,守卫们也要搜个仔仔细细。
生怕万寿宫再惹出什么事端。
女官兰絮在旁为她捶腿捏肩。
“太皇太后近日精气神好着呢,要不要到院子里走走?”
太皇太后从鼻息间冷冷嗤笑一声,“那个没良心的,如今还把我禁在这万寿宫。他根本,就没有把我这个老祖宗当成他的亲人!”
兰絮神色微变,笑着劝道,“哪里呀,自从您交出了皇太子玉契,九皇子他对您,多有和善。您看您力保涟漪公主的性命,他就一直没有杀涟漪公主啊。”
“还有,若是从前,您带着人去威胁女皇,九皇子早就六亲不认了。如今,九皇子就要举行登基大典,还让太皇太后去证婚呢,凤家天下归服,太皇太后可以放心了。”
“放心?”
手上的紫檀手串忽地丢在旁边的小几上,弯曲的手指忽然激动的敲击着桌面。
“他还是要娶那妖女为后!”
想到凤悠悠未除,心中便一阵难受。
如今,她的凤家皇子回来了,凤家天下归服,她也终于可以面见泉下有知的众位凤家人。
可是,一想到她的重孙要娶凤悠悠那个西戎人的女儿。
以后,他凤家皇族中就永远也摆脱不了西戎人的血,她便觉得如鲠在喉。
“我不能让小九立她为后!”
兰絮端了一杯茶,“太皇太后,别生气,凤体要紧。”
“太皇太后。”
一个着缂丝蓝袍的老太监,像个幽魂一样出现在门口。
枯槁的双手小心翼翼的,捧着一个镶嵌红色宝石的小木匣,仿若捧着什么稀世珍宝。
迈着小碎步走进来,脸上带着异样阴轨笑容,尖细刺耳的嗓音兴奋又谨慎。
“太皇太后,好消息,忘情丹,又炼出来了。”
他打开匣子,解开里面套着的两层布囊,才展示出里面裹着的几颗药丸。太皇太后怔愣了一下,手边的茶盏叮的放回桌面。
睁大那双瞎眼,企盼问道,“炼出来了?可找人试过功效?”
“回太皇太后,已经试过很多人,功效非常好,可使人在服药后即刻忘掉自己最在意的那个人。目前来看,服药对人身体并无伤害,后面我们还会继续观察。”
他语气顿了顿,“只是,这次的药,功效只有约十日,十日后即恢复记忆。”
太皇太后沉吟道,“这药可不容易炼出来,上一次炼出来,已经是三十年前了。”
“哈哈,哀家在这个时候,再次炼出忘情丹,这是天助我也。”
“我凤家的男人,本应是绝情冷酷的。怎么可能被那些情情爱爱控制?”
太皇太后面色一凝,慵懒地靠回椅子里,声音里带着笑,“十日,十日已经足够了,凤悠悠,我绝不会让他做我小九的皇后!”
小雪这天,凤悠悠带着小梨悄悄出宫回来,买了很多女孩子家家用的小东西。
如今小梨对她是佩服的五体投地。
不仅武功了得,还会巫蛊。
侯爷身体不适,她还能替他批阅奏折。
派兵追击狄狼残部,处理边关的军机,查找李怀玉的下落。
准备着为父亲报仇。
说也奇怪,她坐着皇位的时候,这些该是皇帝做的事儿,她一样也不干。
如今她退位了,皇帝该干的事儿,她倒是都包揽了。
空了还得闲,带她出宫买东西。
两人坐着马车回宫,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。
路过梨园唱曲儿的,悠悠扬扬的曲调从楼门里传出来。
“一世红尘,浮生若梦……”
咿咿呀呀的唱腔,在这午后的阳光里,如隔世的回音。
“醒掌杀人权,醉卧美人膝……”
马车掠过时,凤悠悠寻着那声音望去,远远的晃了一眼戏台上戏子斑斓的身影。
小梨噗嗤笑道,“公主还想看折子戏?”
凤悠悠扭头看向小梨,玩笑道,“我自己就是一出戏。”
小梨到是认真的点头,“嗯,谁人如我家公主这般的身世,这般的遭遇?”
想起过去她眉头凝结,“做了十八年人质和傀儡,尝尽人间辛酸。”
她摆弄着凤悠悠的绫纱广袖,转念一笑,“不过如今公主终觅得良人,过去的一切陛下就忘了吧。”
“还有几天就是公主大喜的日子了,以后生了小皇子,小梨还定尽心尽力服侍左右。”
马车没有直接回九华殿,而是去了宰相府。
陈良与陈理南今日贬官松城。
她想去送送陈理南。
曾经寂静的宰相府门口,今日热闹非凡,都是搬家看热闹的。
若大个宰相府,被清了大半的家仆。
陈良一家老小被贬官松城为太守。
此刻正装点了马车,准备出发。
凤悠悠从马车窗帘的缝隙里望出去,陈理南着一身素蓝长袍,正与赵铭夕一起走出宰相府。
几个月前,同样是在这宰相府门前,她还被赵铭夕当成情敌一样对待。
那时赵铭夕气愤挥鞭子的景象仿佛还在眼前,现在想起来,她都觉得荒唐可笑。
陈理南在前面走,赵铭夕跟在他身后。
上一次见她还是在她的婚礼上,那时的她,脸上永远挂着阳光般的微笑。
算起来,他们成亲不久,可赵铭夕脸上,没有半点初为人妇的娇媚,反倒是一脸受了冷落的哀怨表情。
小梨下了马车,陈理南见了,自然知道马车里是谁,他忙到马车前行礼,声音温淡如这冬日的阳光。
“长公主怎么来了?”
凤悠悠故意没有掀起帘子。
赵铭夕上前行礼时,眼睛里不安的光扫过帘子的下端。
凤悠悠绣着牡丹纹样的雪绫纱袍翻着云朵一样的华丽浪花。
她的声音温婉却穿透着人心,“来送送陈大人,陈大人此去,不知何时能回京。”
“我想跟陈夫人道个别。”
她说到陈夫人时,声音里带着浅浅的笑,“陈大人如今被贬官松城,陈夫人无怨跟随,是陈大人的福气。陈大人有如此贤妻,可不要生在福中不知福。”
赵铭夕顿时眼睛一亮,她本是直爽的性子,虽然一直怀疑凤悠悠和陈理南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过去,但此刻听见凤悠悠这句无比真诚的话,忽然明白,其实凤悠悠在让她放心。
转头望向陈理南时,他黑亮的眸子,垂下羽睫,似乎不在意的笑了笑。
他自然明白凤悠悠的用意,她是担心他与赵铭夕不和,不知道这是愧疚还是意难平?
他如玉的脸上泛起一抹苍白笑容,似是明白凤悠悠心意地,牵起赵铭夕的手,温柔的看了一眼身边的赵铭夕。
“长公主教训的是,陈理南定会谨记于心。”
赵铭夕怔愕抬头看着他的脸,眉目如烟,猜不中他的心思。
虽然她嫁了陈理南,但她从来不曾知道陈理南的心思。
他像一叶飘浮在宁静湖面的小舟,从不靠岸。
凤悠悠从门帘缝隙里看着他们牵着手,微笑点头,“嗯,去吧,到了松城,报平安,不要让你们主君牵挂!”
送走陈家的车队,回来的路上,凤悠悠心中如同卸下了一座大山,又如同再次笼上了一层雾气。
陈理南为她,为小九付出的,远比她和小九给予的回报多得多。
回到九华殿,已是深夜。
冬日的月亮,又圆又冷。
凤悠悠和小梨两个疯狂采购回来的女人,讨论着今天买的那些大包小包,有说有笑的走进寝殿。
一进门,她觉得哪里不对,屋里昏暗的光线照着摇曳的红罗软帐,冷白月光照着床前一个纤长的人影。
箭心?
不,是凤涟漪!
她不是应该在牢房吗?怎么跑到这里来了?
“你怎么在这里?”
凤悠悠顿时警惕。
正想叫人将她弄走,却见床上帐幔动了动,床幔后面传来那熟悉但冰冷的声音,"我让她来的,怎么了?"“住口,你不配叫我妹妹!”
凤悠悠厌恶地瞥了凤涟漪一眼。
转头问凤御宸,“这是怎么回事?你怎么把凤涟漪放出来了?”
凤涟漪仰头轻笑,抢先恶声道,“凤悠悠,你真以为九皇子非你不可吗?还问为什么放我出来?”
“哈哈哈,你忘了吗?我才是凤家真正的嫡长公主,而你不过是敌国西戎的一个人质。如今西戎内乱,军队屡次进犯北境边关,太皇太后及一众老臣,都上书请奏,要将你这个西戎人质杀之而后快!”
门边有喜上前嚅嚅着,小声道,“长公主,午后您出宫了,一众老臣前来请奏,也不知道主君是怎么了,大笔一挥,竟然就,就准奏了……”
凤悠悠冷笑,杀之而后快?凤御宸换了个身份和名字,就翻脸不认人,要杀她?
沉默一息。
冰凉如水的烛光照着昨日暖帐。
默默的看着,凤御宸起身走出来。
他披了一件玄色丝袍,白发如瀑,一身阴冷气息。
他的伤并没有完全好,病态苍白的容颜如画,垂目看向凤悠悠时,眼神无比的冰冷陌生。
唇边邪肆一笑。
“你就是西戎人质凤悠悠?”
那冰冷入骨的语气,没有一点情绪。
凤悠悠不敢置信地看着他,“凤御宸,你病糊涂了?怎么,换了个名字,连我都不记得了?”
凤御宸狭长的眸子微眯,唇角闪过一丝戏谑。
轻笑沉声道,“唔,我记得你。”
“凤悠悠,我怎么会不记得你呢?西戎人质,本座手中的傀儡而已。”
他走近凤悠悠,蹙眉俯看凤悠悠的脸,却是如同看一个妖孽一般,眉目间明显的鄙夷和怨恨。
凤悠悠心中一惊,这男人莫不是真的病糊涂了?失心疯?
她急忙去抓他的手。
“小梨,传张太医!”
哪知凤御宸反手钳制住她的手反在背后,语气忽然狠戾,目露杀意,“一个傀儡,你想干什么?”
凤悠悠手上正抱着的那些刚买的喜庆小玩意儿,被凤御宸制住手腕,那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从手上的盒子里跌落,叮叮当当落了一地。
那些她喜欢的成对的小人偶,还有许多用来画画的颜料。
那是来自西域大秦的东西,宫里头没有的矿物颜料。
凤悠悠很早以前答应过要给他画一副画像,找了很久,凤悠悠才找到这种西洋人用的颜料。
此刻凤悠悠顾不得这些东西了,她觉得凤御宸是病了,脑子烧坏了,竟然不认识她了。
“有喜!小梨,快传太医!”
小梨惊得慌了神,看着一反常态的九皇子,不知道发生什么事。
现在听见凤悠悠说传太医,她才慌慌张张地跑出门。
一出门口,撞进一个人怀里,抬头一看是李齐。
“这是怎么了?”
小梨如见了救星,“主君他,好像病得更严重了。”
“快,快叫张太医!”
张太医正在偏厅跟门口的宫女聊天客套,谈笑风生呢。
两人看见小梨拉着李齐跌跌撞撞跑进来。
无奈叹道,“你们两个是要成亲的人了,别那么毛手毛脚嘛,慌什么?”
“主君,主君他……得了失心疯了!”
“啥?”
张太医一愣,“什么失心疯?没头没脑的?”
小梨急的跺脚,“张太医快去看看吧,主君他竟然连长公主都认不得了。”
张太医旋身就往殿内跑。
殿内宫女太监们畏缩在角落里,而他们主君呢,大刺刺坐在雕花大椅上,闭目养神。
他旁边站着一个长裙逶地的大美人,一脸冷傲如霜睥视着众人。
众人定睛一看,那女人并不是凤悠悠,而是早前因顾成义宫变谋反一案,被打入了死牢的奉亲王?
不,也不对,那是凤涟漪公主。
谢轻风用医疗手段将凤涟漪易容成箭心外貌的事,宫里早有传闻。
众人惊愕的望着凤涟漪,如今的她,有着和箭心一样的外貌,就连神韵也模仿的极其相似。
她怎么会无缘无故的突然出现在这里?
此刻她站在以往凤悠悠的位置,以主人的气势,幽幽道,“侍卫何在?把凤悠悠押下去!”
她回眸看向凤悠悠,冷笑嘲讽道,“凤悠悠,不可置信吧?可事实摆在眼前。”
她鲜艳的红唇噙着快意恩仇的笑容,缓缓渡步上前,“凤悠悠,你真以为,主君会娶你这个西戎人质吗?你真以为这世上真有不计后果的爱情吗?哈哈哈……”
凤涟漪掩唇轻笑,美丽的凤眸满是鄙夷,“凤悠悠,跟我争,你还是输了!”
众人一愣,看向主君。
只见他一手触着额角,烦闷地挥手意示他们出去。
众人又惊愕地望向旁边,一向得主君宠爱的凤悠悠,正一脸困惑不解的盯着主君。
凤悠悠命令脑中的系统给凤御宸做了个检查,可是系统也没有见过这种症状。
【宿主,这男人的身体看上去,并没有中毒迹象,他的伤也已经好的差不多了,气息平稳,经脉通畅,身体并无什么异常。】
【如果他真是脑子烧坏了,到真是有可能。不过这种精神上的疾病,系统检查不出来。】
凤悠悠心中冷笑,呵,看来真是失心疯。
她揉了揉刚刚被凤御宸抓红的手腕,忍着眼泪,咬牙道,“张太医,你们主君怕不是脑子烧坏了,快给他诊诊脉。”
“是,长公主。”
张太医行了礼,上前准备给凤御宸诊脉。
“主君……”
他还没伸出手,凤御宸厌恶地一甩手,“放肆!”
“本座没病!通通都滚出去!”
众人跪了一地。
张太医哪里敢滚。
他想不明白,他和有喜明明一直守在九华殿啊,怎么刚刚还在殿内休息的主君,忽然变成这个暴戾的样子?
凤涟漪这个女人又是从哪里跑进来的?
这么会儿功夫就蛊惑到主君失了心智了?
看主君这游魂一样的眼神,这阴郁的气息,看起来倒象是本来的暴戾绝情的脾气。
可他也有一丝疑惑,就算脑子烧坏了,怎么会一副不认识凤悠悠的样子?
那凤悠悠可一直是他的宝贝疙瘩,他们两个大婚在即,他怎么会在凤悠悠面前,允许凤涟漪在这里以主人姿态,还要杀了她?
“都滚出去听不见吗?”
凤御宸一手支着脑袋,拇指触着额角,并没有看凤悠悠,“一个傀儡还在这里指手画脚,来人,给我把这个女人押下去。”近旁的两个侍卫,上前犹犹豫豫地,架着凤悠悠的手臂,却只是做做样子,停在那里等着主君继续发话。
凤悠悠也一动不动。
清艳的小脸上闪过一丝玩味笑容,“我倒是要看看,你这男人是中了什么邪?到底想把我怎么样?”
"唔~"
凤御宸拧着眉心,蓦地睁眼,银眸中赫然流闪着猩红的血芒。
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,刚刚他只睡了一觉,醒来却觉得如同虚度了一世。
觉得自己刚刚从战场上捡了一条命回来,浑身都是想要发作的暴戾气息。
心中一团迷雾,让他分不清方向,想不起自己恨过谁爱过谁。
最近发生的事,都成了飘忽的梦境,梦里有很多错乱的人和事。
当他看见凤涟漪时,想起箭心竟然已经死了,眼前这个女人他倒是记得,是易容成箭心的凤涟漪。
可是凤悠悠,他真的想不起来是谁,脑子里只有傀儡人质凤悠悠几个字。
此刻看见她那玩味的笑容,那咬牙切齿的恨意,他心里竟然有一丝诡异的心动感觉?
众人哪里知道,他这是中了太皇太后的忘情丹?
他们更不知道的是,这种神奇的药物,将他脑海中他最爱的那个人的一切都拔除了,越是刻骨铭心的感情,越是遗忘得干净。
连带着他对凤悠悠的读心术,也消失了。
他现在看着凤悠悠就如同凤涟漪口中说的,凤悠悠只是一个不再有任何作用的傀儡。
而此刻这个没用的傀儡正咬牙切齿地盯着自己,那愤愤然的样子,恨不得把自己脸上挖个洞。
凤御宸蹙眉睨了她一眼,抬手命令侍卫,“把这女人押下去,听不见吗?”
凤悠悠心中火大,袖子一甩,推开侍卫,负手抱臂,表情仍然淡然,冷声道,“我看你们谁敢动我!”
侍卫们自然不敢动啊,凤悠悠现在可不是从前的凤悠悠了,她的身手,大家可都是见过的了。
那天,她把太皇太后身边的高手们是打得毫无还手之力。
侍卫们看着主君那杀气凛然的样子,上前围住凤悠悠却不敢动手。
正当他们进退两难时。
门口一阵脚步声,太皇太后人还未进来,洪亮的声音先到了。
“哀家敢!”
殿内一片寂静。
一顶华丽软轿停在九华殿内殿。
兰絮小心翼翼的扶着太皇太后走出软轿。
她苍白发髻上飞舞着的点翠凤冠,钿丝金镂在冷白的月色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。
一双空洞的瞎眼也仿佛有了光亮。
她又走出万寿宫了,没有了宰相府的掣肘,她趁着凤悠悠出宫的时候,再次轻松联合了一些凤家老臣上疏请奏。
加上忘情丹的功效,小九自然相信了众臣口中的妖女,允了她和凤涟漪的自由。
她傲慢的款步走进内殿。
坐到凤御宸旁边的椅子上。
“凤悠悠,我知道你如今本事了得,可这是什么地方?如何允许你撒野?”
她招手示意,门口扑通一声,摔出来一个人,正是定南的奶娘。
她哭哭啼啼的朝凤悠悠喊道,“长公主不好了,今日您出宫以后,定南就被人劫走了!”
凤悠悠心中一惊,回头再看太皇太后的脸色。
那目中无人的傲气,带着深深的恶意。
“凤悠悠,你的定南,他还那么小,落入贼人手中,怕是活不了几天。虽然他只是个孽种,但他是在这皇宫里丢的,哀家也自会派人查找,定然不会让他有事。”
凤悠悠冷笑,呵呵,这意思,定南哪里落入了什么贼人手中?这贼人明摆着就是太皇太后的人!
她在用定南的生命,威胁自己!
“来人,将凤悠悠押入死牢!”
更多侍卫上前将凤悠悠团团围住,手中明晃晃的刀剑,锋利刺眼,杀气腾腾。
小梨见这阵仗,她的长公主,现在再厉害,也不是这么多人的对手啊。
她吓得扒上前护在凤悠悠身前,哭喊道,“主君,这一定有误会,主君……”
凤悠悠环视众人,有喜和明心李齐都心急如焚,可是主君的意思很决绝,他们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。
凤悠悠皂白分明的杏目盯着凤御宸,再次问道,“凤御宸,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
可是,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向自己,从前眼神中的温柔宠溺全无踪影。
那双银灰色的眸子里,有的只是冷漠绝情的火焰!
烧得凤悠悠心中一阵颤栗。
两人目光对视,一个满眼疑惑、伤心欲绝。
一个绝情冷冽,甚至十分嫌恶,朝侍卫们不耐烦地挥手,“快将这个女人,押下去!”
凤悠悠隐忍垂目,纤长的睫羽扫过心间的疑惑。
也罢,先保住了定南的性命,再看太皇太后和凤涟漪在搞什么鬼。
她唇角弯起浅浅一笑,“我自己会走!”
转身走出九华殿。
负责看守她的,是御卫军首领张继。
他是最近几日新上任的,当时,他上任的文书还是凤悠悠牵手批的,现在看来,他是太皇太后安排的人。
凤悠悠以为,凤御宸要把她关进地牢,却不知为何,张继把她送进了冷宫。
这熟悉的冷宫,比原来更加破败,久无人住,四处积满灰尘。
身后的门“砰”的一声关上了。
漆黑的冷宫里,没有灯,只剩月光冷冷地撒在杂草丛生的院子里。
小梨那孩子,又跟着她进来了。
明明她现在已经要嫁人了,司礼监已经除了她的名,可以放她出宫了。
她却死要跟着凤悠悠进来冷宫伺候她的公主。
一边哭哭啼啼,一边打水擦洗干净椅子,和那缺了一条腿的桌子。
“公主啊,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,看吧,当初我就说,公主应该趁着得宠,赶紧生个小皇子,免得男人一变心,就没了依靠。”
她一边擦桌子,一边擦眼泪。
“都怪我这个乌鸦嘴……呜呜,竟然成真了!这男人变心,怎么说变就变……简直比翻书还快!”
“公主说的果然没错,男人就是靠不住!”
凤悠悠听着她的哭诉,缓缓走向后院。
小时候,小九经常翻过后院的宫墙,她也常常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等他。
那时候,小九明朗的星眸里,就装满了她的影子。
“长公主,看我给你带了什么?”
他像变戏法儿一样地从怀里掏出来一个油纸包,里面包着各种好吃的甜点。
雪花新糖软软糯糯入口即化的味道,从她口中甜到心里。
其实,凤悠悠根本不喜欢吃甜食,她只是喜欢小九的投喂。
她以为小九会永远对他这么好。
虽然他知道,如今定是太皇太后在背后搞鬼,但她想不明白,为什么小九连看她的眼神都变得那么无情冷冽?
冷得让她的心如同落入冰窖。
她一个人坐在台阶上,取下颈项上的那枚白凰玉佩,对着月光喃喃道,"娘亲,为什么要让我重活一世?"出凤涟漪被打得滚在冷宫门槛下,捧着脸,眼泪在眼眶里打转!
她愤恨地爬起来,正要冲过去跟凤悠悠拼命,忽然想起了什么,捋了捋被打散的头发。
咬牙切齿恨入骨髓,“凤悠悠,我知道今时不同往日,真正关住你的不是这冷宫的破门了,而是那孽种孩子的性命。”
“哈哈……我们来做个交易吧。”
她笑得猖狂得意,“我知道太皇太后把你那小孽种孩子藏哪儿了。”
凤涟漪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缠丝金手环,上面还有两个小铃铛,一把丢到凤悠悠手上。
那是定南一直戴着的东西,是凤悠悠亲手给他挑的百日宴礼物。
想到定南他那么小,从来没有离开过九华殿,他找不到娘亲和奶娘一定被吓到大哭,凤悠悠心里一阵柔软和心疼。
“好,我同你做这个交易,就怕你不敢说真话。”
“哈哈哈……”
“告诉你真话又何妨,你还想真救他不成?你再厉害,也逃不出这皇宫内层层包围。”
凤涟漪尖厉妖媚的笑声在冷宫破败的庭院里回荡,“我知道你手上那个玉佩,是许皇后留给你的,我母后生前极其喜欢。如果你舍得用它来换,我可以告诉你那孩子的下落。”
凤悠悠松开手掌,掌心那块白凰玉佩,在冰冷的月色中泛着淡淡的柔白光芒。
像娘亲离她而去时的泪光,娘亲,一边欺骗她,一边许她重生。
手指轻轻抚过玉佩,它微润温软。
像极了那天在云梦湖的悬崖上,小九柔软的心。
她怔怔地看着手中的玉佩,耳边响起小九深情的许诺,“你戴着它,我会一直护着你,上天下地,我都会陪着你,就是拿我的命,也要换你安然无恙。”
脸上闪过模棱两可的笑容,像是惋惜,又像是嘲笑。
旁边的小梨,见她这表情,心中觉得不妙,上前捧住她的手,“公主,这可是许皇后留给你的,她虽然不是你亲生的娘亲,可她照顾了你十年,比你亲生娘亲一点不差。”
凤悠悠眼中闪过丝丝泪光,小梨还不知道,许皇后利用了她,让小九恨她的事。
她唇角浮起一丝苦笑,这块玉佩,承载了她太多感情,这冷宫,困了她前世,这大南皇宫,让她在这一世还摆脱不了?
捏了捏白凰玉佩,抬起手。
小梨慌忙抓住她的手,哭着劝道:“公主,这玉佩你跟主君是有一对的,成双成对,怎么能给别人呢。”
成双成对?
哼,凤悠悠心中冷笑。
谁在意了?
一块玉佩而已,姐姐不在乎!
她心中一横,狠心将玉佩朝凤涟漪扔过去。
“拿去!”
凤涟漪伸手接住,欣喜地捧在手中,感叹道,“呵,果真是一块美玉。”
她勾唇一笑,“那我就告诉你,要找到那孩子,你得去西戎找,听说李怀玉牵挂那孩子,用重要情报与太皇太后交易,要了那孩子,李怀玉那个变态怕是要他当太监……”
凤涟漪轻笑转身,领着那帮瘸腿瘸脚的御卫军飞快走了,生怕凤悠悠后悔。
到门外,她不忘厉声朝看守冷宫的张继等人命令道,“把冷宫看好了,要是让人靠近,或是让她跑了,要你们的狗头!”
凤悠悠转身牵了小梨的小胖手。
温声道,“小梨,我要离开这里回西戎了。你送你回九华殿去,李齐会带你出宫,以后,你都不要再回皇宫了,出了宫,有李齐护着你,你不会有事的。”
“公主,不要丢下小梨……呜呜……”
小梨扑进她怀里,哭得像个小孩子。
凤悠悠抚着她的眼泪,故作坚强地笑了笑。
“小梨,过几天,就是你出嫁的日子。可惜我不能送你出嫁,希望你和李齐,亲相相爱,白头偕老。”
小梨泣不成声,“我不要公主走,公主不嫁主君,小梨也不嫁人李齐。公主带我一起走。”
凤悠悠眼中泪水再也忍不住大颗滚落。
“小梨乖,我要去找定南,我要去杀大国师,我不能带着你。你放心,若是以后李齐他敢欺负你,就来西戎找我,我永远是你的家人,我也会再回来看你的。”
“公主,或许主君他只是暂时受了太皇太后的诓骗和迷惑,你看,他刚才不是还说要杀了你,不是也没杀吗?或许,明天,他就会下旨让我们回九华殿了。”
小梨哭红的眼睛,期盼地望着她。
可凤悠悠似乎根本没再听她在说什么,拉着她往门口边走。
张继正在外面巡视,他已经把能用的人都派来了,小小的冷宫,被围了里三层,外三层。
突然一声破响,冷宫那破门,直接飞上了天。
凤悠悠从门内走出来,木屑四溅!
她清艳的小脸冰冷如霜。
身上强大的气流带着飞尘碎木头,冲得四周的守卫一阵趔趄。
周继头皮发麻,他就知道这是个破差事!
早就听说,如今的长公主武功了得,现在凤涟漪告诉了她那孩子的下落,他怕是守不住这冷宫门。
“弓箭手准备。”
瞬间弓箭林立,对准了凤悠悠。
还没发射,凤悠悠一挥手,所有弓箭如同坠入强大的磁场,纷纷被凤悠悠手中强大的气流吸走,转眼被揉成一团废铁叮叮当当落了一地。
凤悠悠牵着小梨,在一众目瞪口呆的守卫中间穿行而过。
守卫们纷纷害怕地退让,“这,这是什么妖法?”
“果然是妖女……妖女!”
……
九华殿。
灯光明亮,凤御宸正在案前看书。
有喜在旁端上来一盘糕点。
“主君,夜深了,饿了吧,吃些点心吧,这些是您平时最爱吃的点心了。”
凤御宸看了看那盘糕点,蹙眉,“本座从不喜欢吃这些。拿走。”
“是。老奴记错了,这些是长公主喜欢吃的。”
有喜忙让旁边的小太监拿走。“拿走拿走。”
凤御宸手上的书重重一摔,“你们怎么老是提起这个长公主?”
“本座不是说了,不许再在我面前提这个人吗?”
有喜连连点头,赔笑,“是,主君。”
他假意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,“瞧我这记性,主君息怒。”
门外一阵脚步声,哭成泪人的小梨冒冒失失的跌进来。
“主君,长公主她走了……”
小梨扑倒在凤御宸面前,“主君,您伤了长公主的心了,她说,她要回西戎!”
追着进来的李齐见她太过激动,怕她惹怒主君,连忙解释,“主君,长公主她闯出宫了。”
凤御宸眉头深蹙,语气烦躁,“什么长公主?不认识!把这野丫头轰出去!”
两个小太监上前要赶人。
小梨不依不饶,挣开李齐的手,冲上前指着凤御宸的鼻子气愤骂道,“还有不到十日就是你和长公主大婚的日子,你竟然说出这样的话,你没有心!”
空气骤然安静!所有人都静静的看向凤御宸,他冷灰色的眸子微垂,面色冷峻带着隐隐的怒气。
李齐紧张得心提到嗓子眼。
虽然大家都对主君突然将长公主打入冷宫的事,感到不可思议。
但主君的脾气大家都知道,没有一个人敢出来说话。
小梨平日里并不是个厉害的角色,可是这时候,她一心护主,敢指着鼻子骂主君。
李齐生怕主君一不高兴,把小梨治个大不敬的重罪。
“主,主君,您不要怪罪小梨,她自小跟着长公主,她……”
他结结巴巴的陪着笑脸。
凤御宸听到长公主这几个字就头疼,手上的折子一摔,怒喝一声,“都下去!”
众人战战兢兢退出了内殿。
有喜、小梨、李齐心情沉重地聚在廊前。
小梨眼泪抹个不停,“要不是明心和凤十三回奉亲王府替奉亲王办丧事了,我才不求你们。你们快出宫,把长公主追回来,让她一个人就这么去西戎,要是遇到危险怎么办?”
李齐安慰道,“刚才大家都看见了,以长公主现在的实力,吃不了亏。”
“重要的是,我们得搞清楚,我们主君是怎么回事?怕不是真的中了邪了?”
有喜沉吟道,“宫里边,我们看着。长公主那边,马上叫人送信,让明心和凤十三去保护。”
寝殿内。
安静的只有水滴计时器的声音回响。
殿内没有点灯,昏暗中,凤御宸漆黑的身影倚在雕花大椅里,像一只冬眠的穴居动物。
天快亮了,可是他一夜未眠,努力地回想着小梨的话。
那个小宫女,他认识,以前经常在冷宫看见她。
可是很奇怪,他不记得自己为什么,经常去那座冷宫。
长公主?
他回想着凤悠悠的样子,肤白貌美,可是,好像没什么特别?
窗纸逐渐透出晨曦,他终于从椅子里起身,打开窗户,窗前新种下的梅树,似乎没了生气。
晨曦映上他的侧脸,锋利冰冷的轮廓。
“主君。”
凤涟漪带着一帮宫女,端着早膳走进来。
脚步声打破了内殿的安静。
她雪白的长拖地长裙,在晨光中,美得像一尊玉砌的观音。
“主君,是不是没睡好?脸色不太好。”
她清冷的声线里带着关心和妖媚。
“主君,你看我带上这个好看吗?”她优雅地展示自己颈项上戴着的白凰玉佩。
凤御宸回过身,目光淡然扫过,看见那玉佩,却是一脸嫌恶,“不好看!”
看起来,他已经不认识这块玉佩,与凤悠悠密切相关的东西,他都不记得了。
凤涟漪淡然一笑,“小玩意儿,我喜欢就行。”
凤御宸轻声嗤笑,“凤涟漪,虽然你表面与箭心一样,但你并不是她,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,不用在我面前扮清高。”
他看了看案上的一大摞文书,全是众位老臣要求立凤涟漪公主为皇后的折子。
还有太皇太后要求让凤涟漪继承奉亲王府的文书。
“太皇太后有意让你继承奉亲王府,本座是不会答应的。”
“箭心虽然不在了,她的功勋不应该被他人占有。”
“答应立你为皇后,已经是我最大的妥协。”
凤涟漪心中暗自得意。她就知道,没有了凤悠悠这个绊脚石。
没有了感情牵绊,在纯粹的利益面前,凤御宸只能答应立她为皇后!
因为如今的凤御宸接连失去奉亲王府、宰相府两大支柱。
他现在又因为忘情丹,对许多事情记不清。
宫中一夜之间传言,主君被妖女迷惑,导致神志不清!
朝中闻风而动的一些墙头草,立刻再次依附于太皇太后。
在这种情况下,他不得不忌惮太皇太后的势力。
凤御宸眼眸暗然,阴沉沉地将折子往案上一扔,“现在你可以滚了!以后不要随便到我这九华殿来。”
凤涟漪微微欠身行了个礼,微笑着,以胜利的姿态,带着人退出了九华殿。
郊外。
今日奉亲王风光大葬。
东边的太阳挣脱不了乌云的束缚,冬日的风阴沉凛冽。
地面的白霜,像破碎的冰渣子,冷得让人打颤。
原本计划要出席的凤御宸和凤悠悠都没有来。
许多奉亲王府的旧部和左右骑军的将士、朝中大臣,都前来祭拜。
满天都是黄纸白幡,在乌云间飞扬。
众人静默。
明心和凤十三在新坟面前,烧纸祭拜。
“宫里来信,昨夜出了大事。”
明心沉眉凝目,凑近了在凤十三耳边说。
凤十三无心听他的话,跪在坟前一个劲地抹眼泪。
“长公主也真是的,今日王爷下葬,她竟然不来……”
“谁说我不来?”
远处,疾驰而来一匹白马。
众人纷纷让路。
凤悠悠一身红色骑装,围着保暖的毛皮披风,束着高高的马尾,柔顺的青丝随着她的动作在寒风中飘动。
英姿飒爽,气势摄人!
凤十三擦干眼泪,望着她如月般清冷的面庞。
见她马匹驮着一大包东西,看起来一副要出远门的打扮。
“长公主,您要去哪里?”
凤悠悠并未答话,眼里望着箭心的墓碑,眉目间,隐含哀伤。
她跳下马,扔下缰绳。
系马向山立,一杯聊奠君。
跪在箭心的坟墓前。
“姐姐,你留在大南也好。刚才,我又去了一趟惠山看了母亲。她还是不愿意认我们,也不愿意日后回到西戎。”
她捧了一杯清酒,“姐姐,大南皇宫本不是我应该呆的地方,我要回去西戎了。日后,我还会回来看你的,我会带狄狼的头回来,给你当酒壶,给你当球踢!”
“姐姐在天之灵,保佑我替父亲报仇,手刃大国师!”
望向空中盘旋的飞鸟,苍黄错暗的天空,沉云怒雾不散。
几声凄厉的鹰隼鸣叫,啸穿长空。
酒撒入地,魂归安息。
凤悠悠缓缓起身,眼中薄雾氤氲。
飞身上马,绝决离去。
明心赶紧拉起凤十三的手,“走,跟上。”
凤十三不明就里,跟着他跨上马就走。
一路往西,走了几十里路,凤悠悠头也不回,凤十三和明心两人怎么也追不上。
“明贱贱,长公主这是怎么了?”
凤十三问明心。
明心无奈摇头,“有喜来信说宫里出了大事,说主君跟长公主吵架了,长公主生气了,要回西戎,让我们两个务必保证长公主的安全。”
凤十三白了他一眼,“哼,你们这些男人就是这么贱,眼看马上要大婚,又是弄了什么妖蛾子,把长公主气成这样?”
说话前,前面是一片竹林。
凤悠悠红色的身影,没入了竹林中。
一转弯不见了踪影。
两人立刻加快速度追了上去。
一入竹林,两人便觉得不对,眼前哪有路?
回头发现来路也消失了?
周围都是一模一样的竹子。
“别追了,你们回去吧!”
空中传来凤悠悠的声音,如空谷中的回音。
“永别了,大南!”一路快马,锁魂关的烽火在望。
阴沉的冬日,昏暗天空与萧瑟的草原连绵混沌一片。
走了三天,又累又饿。取下马背上的水囊,停下来喝了口水,补充体力。
放下水囊时,她忽然瞥见有几个幽灵般的黑影正在向她靠近!
几双翡翠一样绿幽幽的眼睛,围拢着她。
是狼!
一大群狼!
她心中一紧,手便扶上了腰间的短刀。
夜幕降临正是狼群出来觅食的时候。
它们贪婪的目光,恶狠狠地盯着一人一马,从四周匍匐靠近。
身下的大白马被吓得在原地团团转,惊恐发出嘶鸣。
凤悠悠扯着缰绳,努力让它安静下来。
“大白别怕,有我在,几个不知死活的畜生而已!”
她心里其实很害怕,这可是一群吃人的野兽!
那些绿油油的眼睛,和喉咙里发出的低吼,让人感到死亡逼近,汗毛倒竖,手脚发颤。
她努力的凝聚意志力,催动体内的大还丹。
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恐惧精神无法集中,大还丹竟然无法催动?
脑中的系统来报告,【宿主最近频繁使用大还丹和隔空取物,可是,已经三天三夜都没有情感成长值入账了,系统的武力值很不稳定啊。】
凤悠悠想骂人,【什么狗屁系统,是拿我当试验品的吧?】
正在她混乱的时候,背后忽然传来一声刺耳尖厉的笑声。
“哈哈哈……长公主如今不是很厉害的吗?几只畜生就把你吓着了?”
凤悠悠转头,一个黑袍人影骑着一匹黑马,正朝她过来。
四周的狼群见着马背上的人,立刻如同家犬见了主人一样,对着他俯首帖耳献媚。
那正是李怀玉!怀中还抱着睡着了的小定南!
凤悠悠差点没认出他,这才多久没见,他过去那艳丽的脸,竟然变得苍白如鬼!
他看上去憔悴不堪,又浑身充满阴郁森冷的杀意,那双黑玉般的美目中,布满血丝,空乏如地府幽冥。
那尖厉的声音与过去的平缓温和,判若两人。
“李怀玉!我正找你呢!快把定南给我!我的定南若是少了一根头发,我要你的命!”
“凤悠悠,你和小九不是马上要大婚了吗?为何如今,大南到处都在传言,你是媚主祸国的妖女?”
“怎么?小九他不要你了?可怜的长公主,被赶出来了?好狼狈哦。哈哈哈……”
李怀玉得意的嘲笑,笑得眼泪都出来了。
凤悠悠轻轻冷嗤,“李怀玉,从前我觉得,在大南皇宫中,除了娘亲和小九,你就是最好的人。我怎么也没想到,那个居心叵测的人,竟然是你。”
李怀玉唇角勾起,轻蔑不屑。
“是我,就是我,我只想让你死。”
心中的恨让他眦目欲裂,面目扭曲,“凤悠悠,历经艰辛却不能在一起的滋味一定很痛苦吧……”
“哈哈……你和小九,此生无缘,注定不会在一起。”
凤悠悠勾唇冷笑,语气带着讥讽,“李怀玉,你这是何苦?”
李怀玉这才惊觉,凤悠悠的脸上,确实没有一点痛苦的迹象。
一点儿也不像个临大婚被赶出门的怨妇。
倒是浑身洒脱飒气,哪里像他,这些日子因为误伤了小九,心中自责,黯然神伤才变成这狼狈不堪的样子。
他忽然举起手中软软的小肉团子,“凤悠悠,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找这孩子。”
“啧啧,多好看的奶娃娃,我本打算把他送给大国师养蛊,有点可惜了吧。”
定南被吓醒,张嘴哇哇大哭,他已经认人了,知道大人们的表情和语气了。
而且这奶娃娃一定早就被半人半鬼模样的李怀玉吓坏了。
此刻,见了凤悠悠,小嘴一撇,就委屈巴巴地大哭起来,小短腿拼命乱蹬乱踢,想挣脱李怀玉的手。
李怀玉眼眸微眯,瘦长的手指从婴儿粉嫩的脸上滑过。
“小奶娃,急什么,你娘亲会陪你一起下地狱的。”
说着他一把将粉团子似的小婴儿朝着旁边的狼群扔过去!
头狼早就对他手上的婴儿垂涎欲滴,只待他一松手,立即腾空跃起,血盆大口朝着婴儿襁褓扑过去。
“不要~”
大还丹无法催动,凤悠悠想也不想,飞身扑过去,同时拔出腰间的短刀。
恶狼和她几乎同时扑到孩子身上,凤悠悠用力朝着那畜生的咽喉猛刺,鲜血四溅,一声哀嚎,那头狼中刀倒地。
凤悠悠连忙抱起定南查看,只看到奶团子浑身是血,而且他不哭了!
凤悠悠吓坏了,“定南……”
李怀玉阴森一笑,“一个孽种孩子,死了就死了,装什么圣母?”
他朝着旁边那些虎视眈眈的狼群一挥手,狼群得令,立即一拥而上!
狼群锋利的爪牙贯穿她的手臂,她死死地护住怀中的定南。
脑中的系统吓得尖叫,【宿主,快想想办法,我不想被狼吃掉啊,救命啊~】
凤悠悠意念急转,举起腰间的琉璃瓶,打开盖子。
“呼!”
一团黑云顿时呼啸四散而出。
狼群被吓的四散逃窜。
那团黑云,化成一把利刃的形状,从李怀玉身体中穿行而过!
他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被洞穿的身体,温热鲜红的血液从腹部淋淋滴下。
系统惊讶呼喊,【哇塞,这是,宿主的蛊虫吗?好厉害呀!】
大漂亮悠闲地扑腾两下透亮的蓝色翅膀,又往瓶子里一钻,那庞大的黑云,也随它进入了小小的琉璃瓶里。
【系统快看看,定南有没有受伤?】
小奶娃闭着眼睛,小小的身子软塌塌的,“定南,对不起,是娘亲没用,没有保护好你,你千万不能有事……”
凤悠悠顾不得身上的伤,哭着检查定南的伤。
完全没有注意背后,受了伤的李怀玉,正缓缓扬起手上的暗器朝她发射。“叮!”
射向凤悠悠的暗器弹在剑刃上。
是明心和凤十三及时赶上来,替她挡了暗器。
"伤我主,受死!"
明心回身一刀结果了李怀玉的性命!
他那苍白如鬼魅的脸惊愕地望向灰黄的天空,临死都咽不下那绵绵的恨意。
小定南刚刚受到惊吓,一时没了声音,此刻突然放声哭出来。
凤悠悠仔细擦去他身上的血,欣喜的才发现,定南并没有受伤。
自己手臂倒是伤了几处。
凤十三在旁安慰道,“长公主,定南他没事,他只是吓着了。”
“你们追来做什么?”
“是主君来信要我们保护长公主安全。”
凤十三一边给她清洗伤口,一边劝道,“主君和长公主大婚在即,长公主还是快跟我们回去吧。”
凤悠悠甩开她的手,把定南裹进披风里就要上马。
“我要回西戎,你们别跟着我。”
可是手扶在马鞍上,手上一点力气也没有,手臂上伤口一阵钻心的疼。
突然眼前一黑,人就往后倒下去。
当她醒过来时,人已经在锁魂关了。
不知是什么时辰的阳光,斜斜地从窗前的廊沿上倾落。
照在窗前的几枝梅树枝上。
梅树打了花包,含苞待放。
凤悠悠有一瞬间的恍惚,以为这是九华殿的寝宫内。
坐起身发现,翠檐玉阶,是一个多月前,她和小九在锁魂关住过的那间庭院。
陈设布置还是和一个多月前一模一样。
那天她把小九的衣服扔出去,赶他走,他非要赖着不走,然后被祖母拿拐杖打得满屋子跑的情形,仿佛就在眼前。
闭上眼,就是他似笑非笑的眼睛,像一潭冷灰色的池水,深不见底。
为什么,他会突然如此无情?
她自嘲的一笑,自以为经历了两世的人,心已经足够坚强,到头来却还是抵不过被情所伤。
坐在床上,蜷起膝盖,抱住自己,静静地看着窗前的阳光慢慢移动。
像一只受伤的小猫,独自舔舐心中的伤口。
“长公主。”
门口有人轻轻地唤她。
凤十三带着一个蓝色披风素裙的女子进来。
凤悠悠扭过头,侧躺下,好掩饰自己的伤心神色。
那女子走近了在床沿上坐下。
“长公主,是我,赵铭夕。”
凤悠悠这才回头看她温和的笑容,“你怎么在这里?”
赵铭夕明丽的眉目如水,“长公主,赵铭夕与长公主也是不打不相识,知道长公主也是喜欢直爽的,赵铭夕就直说了。”
她似乎有些歉意地笑了笑。
她说的不打不相识,自然就是指那天在宰相府门口朝凤悠悠扬鞭子的事儿了。
“主君送了信给家翁和理南,我们都担心长公主的安全,家翁派我和理南来锁魂关,劝长公主回去。”
“理南他让我转告长公主,其中的误会一定会解开的,长公主千万不要伤心。”
凤悠悠扯了扯嘴角,“你们都没有见过你们现在的主君是什么样,却来劝我?”
“不用劝了,我一定要回西戎的,我要杀了大国师,替我父亲报仇。我本就是西戎之主,有什么理由,在大南委曲求全?”
“好,说得好!”
门口正走进来的,是凤悠悠那脾气暴躁的老祖母。
拄着那根烂木头拐杖,她苍老但有力的声音抑扬顿挫,“我们西戎的大单于,是草原之王,统领着几十个草原部落,你们大南凭什么,觉得我们西戎就得向你们大南俯首称臣?”
她也坐到床沿上,把赵铭夕往旁边一挤,朝着凤悠悠柔柔笑着,轻轻抚着她的手。
如同哄小孩儿一样,“悠悠,没事没事,那男人,老祖母本就不看好他,你能及时回头,他也愿意放你走,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!”
“悠悠,日后回了西戎,有很多好男儿等着我的悠悠!我的悠悠这么美的小姑娘,定会嫁得与之相配的梦中人!”
她咋呼呼地突然起身,手里的拐杖挽了个花儿,一把拔出明晃晃的长剑。
立剑身前,铿锵有力。
“三尺青锋并非男儿专属,我西戎女儿,跨马行天下,执剑笑红尘!如今仇人就在眼前,悠悠,取他大国师狗命!为你父亲报仇!为千千万,惨死于大国师之手的铁骑军报仇!”
锁魂关的城楼上。
陈理南和赵将军神情肃然地望着城下黑压压的西戎军队。
“这几天,有慕容飞的铁骑军在,西戎军队倒是没什么进展。”
“西戎的这些军队全是各个部落派来的,各种各样的军队,稀奇古怪的战术,对付起来,很是吃力,幸好,慕容飞对他们的战术,非常了解,我们才勉强守得住锁魂关。”
“传说这些部落首领都是因为害怕大国师的手段,不得不拼命。听起来,这大国师的巫蛊术,杀伤力极大。我们得小心谨慎。”
因西戎兵临城下,赵将军这几日,战甲不离身,倍感劳累。
可是见到自己的女婿和女儿过得幸福,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,有了一丝安慰。
“理南啊,主君让你和铭夕来,真的只是来劝长公主回去的?”
“岳丈大人,虽然收到了主君的信,但不知道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,眼下就是主君与长公主大婚,现在长公主一个人跑出来,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。”
赵将军明显对这个话题不太感兴趣,他们更关心眼前西戎军队,他要怎么对付;
他更关心主君什么时候称帝,君临天下。
至于凤悠悠是不是要当大南的皇后,他只是想叹口气。
他不会跟从前的陈良一样迂腐,但他也认为,帝王应该娶的是符合皇后地位的女人,而不是一个能左右自己感情的女人。
凤悠悠是西戎人,太皇太后和她背后的那一众老臣,是不会同意她做皇后的。
“陈大人,飞鸽传书。”
一个信使匆匆过来,递上一个小纸条。
陈理南接过纸条,看了看,凝眉道,“父亲来信,他已经托旧部查到了主君突然将长公主打入冷宫的缘因。”
赵将军闲闲地听着,“是什么?”
陈理南沉吟片刻道,“我父亲曾在三十年前就听过一种叫做忘情丹的神奇药物,能使人暂时失去重要的记忆。近日,有人查到了万寿宫里,有人正在悄悄处理一些试药人,这些来自民间的试药人,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,都是被拆散的美满伉俪。”天边涌起烈风黄沙,乌云压顶,细碎的雪粒子从云层间泼洒而下,被狂风裹挟着,在空中翻飞。
赵将军气愤地将一封战书扔回给信使,望向远处的西戎军阵营和烽火。
“西戎的战书再次送达,大国师要求交出西戎小公主凤悠悠,否则,立刻大举进攻锁魂关!”
“其实军队倒还没那么可怕,可怕的是,那妖道的诡异巫蛊。”
陈理南接过战书看了看,面色沉重,“想让我们交出长公主是不可能的。她曾是我们大南的女皇,也将是我们的国母。”
赵将军颔首沉声道,“这本来就只是西戎开战的借口,呵呵,就是血战到死,他也休想让我们交出长公主!”
“想当初,成尹大单于在世时,西戎与大南还算和平。成尹大单于也是一代明主,却被一介妖道夺了王权,这妖道还想要他唯一女儿的性命,他这是要斩草除根以绝后患。主君曾说过,成尹有遗命,让他的这个小女儿接替大单于位置。”
“理南。”
赵将军回头,拍了拍女婿的肩膀,沉吟了一会儿嗯。
与成尹一样,作为一个疼爱女儿的父亲,他对陈理南和凤悠悠之间的传闻,多有顾虑。
他轻叹了一口气,“理南,不管主君是不是真的中了忘情丹,你得赶紧送长公主回皇宫。”
“你们都回去,我才好安心打仗!”
陈理南慎重的抬手行了一礼,“岳丈大人放心。”
两人在城楼上正在谈话,忽听一阵马蹄声,向着城门而来。
如今西戎兵临城下,锁魂关城门早就紧闭,没有赵将军的允许,任何人是不能出关的。
可是,只听城楼下一阵嘈杂。
接着城门上粗重的铁链哗啦啦一阵响。
沉重的城门被打开了!
赵将军听见开门的声音,连忙质问身边的副将。
“谁打开了城门?”
“将军,长公主不听劝告,打伤守卫出了城!”
守将跑上城楼来报告。
赵将军急忙从垛口向下望去,楼门下,一骑白色骏马如离弦的箭,飞奔出了城门。
马上女子红衣似火,乌发如云,正是他们的长公主。
城外可驻守着大国师数万大军,她想去送死吗?
赵将军和陈理南两人在城楼上急得大声喊,“长公主!”
凤悠悠勒马回头。
看见城楼上,陈理南白色身影依然如风中烟柳,如画眉目满是焦急和担忧。
“悠悠,小九他没有负你,你快回来,我这就送你回皇宫!”
他从城楼上俯身向下望,那让人安心的眸光,如冬日的暖阳照着安宁的湖面,微起波澜。
凤悠悠鼻子一酸,不管前世还是今生,不管发生了什么,陈理南永远像一个谦和的兄长,默默地在背后关注着她。
前世,他甚至为了自己惨死于小九的嫉妒和酷刑。
幸好,这一世,她努力没有让陈理南陷入感情的泥潭,避免了陈理南的悲剧结局。
“陈理南……”
她冲着陈理南嫣然一笑。
“谢谢你!”
清扬的声音在风中飘远。
“我不会回大南的,我本就不属于大南,那个皇宫于我,不过是一个牢笼。我是西戎的小公主,我父亲是西戎的大单于!如今,我父亲命丧奸人之手,我当然要手刃仇人,以慰父亲亡灵!”
“长公主……”
赵将军正要插话,凤悠悠立刻止住他,摇头道,“赵将军,我知道你想说什么。”
“赵将军,你是大南的大将军,你领的是大南的兵!我与大国师之间的恩怨,不需要大南插手。”
“我不想看见你们,和这些被大国师胁迫参战的部落骑兵流血战争。”
“你只需要坚守锁魂关,不让大国师入关惊扰大南百姓。这关外的血雨腥风,我自有能力让他平息!”
凛冽的寒风拂着她身上的红衣,明丽清艳的笑容在这阴沉的风雪中,如天边的烟火。
她拉起缰绳,扬鞭策马,转身朝大国师的军队而去!
脑中的系统突然乐巅巅的来报,【宿主,不容易啊,刚才系统终于入账五千情感成长值,是来自陈理南!】
它忽然又有些疑惑,【宿主与陈理南之间,是什么样的感情?友情?爱情?好像都不是?】
凤悠悠懒得理会它,暗自凝聚意力。
身后,陈理南和慕容飞等一众铁骑军,也纷纷领着军队杀出城!
一时间,原本寂静的锁魂关,马蹄声激荡,呼声震天!
冷风裹着雪粒子,抽打在脸上,如同刀锋冷冽入骨!
不远处的西戎大军阵营,重甲铁骑,兵强马壮,黑压压的一片。
见锁魂关突然开城门,涌出大队人马,立即闻风而动。
好战的西戎人,呼声沸腾搅动天地,风雪中,人头攒动,烽烟四起。
风雪漫天,白色的军帐在风雪中发出哗啦啦的声响。
大国师一袭轻薄的雪纱白袍,斜倚在帐下,摇着白羽扇。
一个小兵兴奋地跑上前,跪地禀报:“大国师,来了来了,那不知死活的女人,带着铁骑军残部来了!”
大国师微眯着双目,清冷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阴森笑意。
“哼,终于来了。希望她的蛊王,不要让我失望!”
只听前方阵营,一阵嘈杂。
凤悠悠手执父亲留给她的大单于宝剑,寒声喝道,“都闪开!别挡我取奸人首级!”
众人见了大单于宝剑,纷纷退让!
这草原上,谁不认识这把宝剑?
拥有这把宝剑的人,就是他们的大单于!
军队阵型立刻乱了套,士兵们自动让出一条路。
凝视注视着凤悠悠。
凤悠悠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,策马直奔大国师的军帐!
看着士兵们见了大单于宝剑立刻有了弃暗投明的意向,大国师勃然大怒!
“都是些没用的叛徒!”
他阴鸷一笑。
忽然手中白羽扇一扬,密密麻麻的蛊虫,铺天盖地,呼啸而出!
凤悠悠早有准备,琉璃瓶中的蛊王如一阵虚幻的黑烟,瞬间迎上。
在她面前形成一层密不透风的保护层。
可是,大国师的蛊虫却不是朝她而来的。
而是部落军队中的士兵!
有几十个人中了蛊虫。
这些倒霉的士兵,瞬间被开膛破肚,白骨内脏外露,血水四溅!陈理南一向在京城中呆着,头一次上战场,头一次见这血腥场面,瞬间脸色青白。
他望向凤悠悠,发现她倒是十分镇定。
“可恶!滥杀无辜!”
凤悠悠连忙再次放出蛊王,想救他们,可是已经晚了。
“哼,你拥有蛊王又如何?你救不了他们。”
“蛊王确实可以解任何蛊毒,可是这种蛊虫造成的外伤,神仙也无能为力!”
大国师修目瞥向众人,闪过阴狠的光芒,“哼,我最恨背叛我的人!”
他一收白羽扇,他的蛊虫如一股龙卷风,“嗖”地聚拢于扇中。
中了蛊虫的人,有些已经死了,有些还在垂死挣扎,凄厉的惨叫声,响彻云霄。
“哼,还有人想要背叛我吗?”
大国师轻蔑一笑。
西戎部落众人惊恐万分,生怕成为大国师蛊虫的口中食物。
纷纷往大国师军帐两边退,纷纷拔出武器对着铁骑军。
“大国师,你不就是想要我的命吗?有本事冲我来!”
她绯红的唇在风雪中弯了弯,目光狠厉。
大国师却淡淡勾唇,“谁说我要杀你了?”
他缓缓看向马背上的凤悠悠,目光隐晦,“你得死,但不是现在,你得跟我回盛乐,继承大单于宝座,做做样子,然后,交出大单于宝剑,把大单于位置,禅让给我!”
“妄想!”
一旁的慕容飞早就忍受不了了,咬牙切齿,举刀大喊,“兄弟们,死又何惧!今日,誓杀妖道,替成尹大单于报仇!”
“住手!”
凤悠悠抬眸看向大国师。
她清亮的嗓子,在风雪里那么动听。
“你们都是西戎人,我不允许你们干戈相对!”
周围霎时安静。
风雪呼啸中,马声嘶鸣。
“好,我答应你!”
她果断跳下马,往大国师走过去。
身后的陈理南见了,急忙上前拉她,“不可!你快跟我回去……”
“哼,来都来了,还想走?”
大国师一挥手,众士兵上前将凤悠悠团团围住。
凤悠悠表情凝重,心中却在冷笑。
想抓我?没那么容易!
大国师阴森森的看着士兵们上手正要抓她和陈理南。
忽然一股隔空的力量,拨开西戎军队的阵型。
本来摩拳擦掌,横刀立马的西戎士兵,猝不及防被掀了个人仰马翻!
凤悠悠一挥手,巨大的气流便如一双无形的手,一招制敌,大国师瞬间被这无形的力量扼住了颈项命门。
强大的气流,掐着他的咽喉,瞬间让他窒息,五官痛苦扭曲,直奔鬼门关!
他狰狞的面容,眦目欲裂!
不敢置信,这女人,这是什么样的蛊术?
如此厉害!
他终身练蛊,他怎么没见过这种神奇的蛊术?
临近死亡,他也顾不得自己为什么会输,他哪里知道,这女人有来自未知世界的系统?
他慌乱地将白羽扇中的所有蛊虫通通抖出,失去指挥的黑色甲虫尖啸着朝着众人纷乱飞舞。
吓得众士兵抱头躲避,有人惊呼大喊,虫子见他张嘴,便全部直往他口中而去!
说时迟那时快,凤悠悠放出蛊王。
“大漂亮,看你的了!”
大漂亮振翅盘旋而起,众蛊虫立刻被他吸引,全部转头跟随着蛊王飞上大国师的身体。
他白色的纱袍上,瞬间被淹没。
密密麻麻的蛊虫呼地从大国师身上席卷而过。
再离开时,已经只剩一副森森白骨!
众人全都惊呆了,想不到,大国师养蛊为患,最后自己死于蛊虫口中!
而他们的小公主,这诡异的巫蛊术,比大国师还要厉害!
凤悠悠举起瓶子,高喝一声,“收!”
所有蛊虫一个不漏,乖乖被收入了琉璃瓶!
众人激动万分,围着凤悠悠高呼,“大单于!大单于威武!”
陈理南看着眼前的凤悠悠,根本不敢相信,就这么短的时间内,她怎么完全像变了一个人?
从前那个忍气吞声,只知道生闷气的柔弱女孩,已经蜕变成为可以独当一面的草原王者。
凤悠悠被众人拥簇着,忽然发现沉默的陈理南。
“陈理南,你回去吧。我西戎的内乱已定,我要回去了。”
她沾着血沫的鬓发,在风中乱舞。
“慕容飞,你送陈大人回关内,再把祖母接来,我们即刻回盛乐!”
慕容会高兴地应着。
陈理南却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。
“长公主,现在你还不能回盛乐,你得回大南皇宫。”
同悠悠疑惑地接过纸条,是陈良写给陈理南的信。
“忘情丹?”
凤悠悠唇边勾起一抹讥诮,“这什么东西?”
她抬头望着陈理南,眼中含着笑意,“你们在演什么戏?”
显然,她并不相信这荒唐的事情。
把信纸扔回陈理南,掉转马头就要走。
“长公主!”
陈理南追上前拦住她,“相信我,小九他只是暂时失忆,长公主……”
“暂时失忆?好啊,我在盛乐等着他,他什么时候想起来啊,就什么时候来娶我。”
“他自己答应过我,要来西戎娶我的!”
她转身打马上前,众人拥簇着她欢呼而去。
陈理南还想追上去,慕容飞拽住他,“陈大人,走吧,请回锁魂关吧。”
*
大南皇宫。
到处一片喜庆祥和的气氛。
一连两天,皇宫都是庄严肃穆,热闹非凡。
昨天新皇登基大典,今日皇后册封大典、帝后大婚。
百年大南朝,从未有如此隆重的典礼。
此刻又传来锁魂关捷报,崇政院内,几个抄写的小内侍官聚在一起,悄悄地议论。
“听说,是长公主,在西戎大军压境的情况下,单枪匹马,一人从万军从中,取西戎大国师的首级啊。”
“她本就是西戎的小公主,王者气势,如今她已经是西戎大单于,草原之王了!”
“想不到长公主,巾帼不让须眉,战力了得啊。”
“是啊,其实,长公主为我大南女皇时,也为我大南提拔了不少人才呢。”
“如今,若是有西戎大单于嫁与我们皇上,也是天造地设一对啊。那西戎与大南,真就是天下太平了。”
“说什么呢,如今皇上要娶的是凤涟漪公主,快闭嘴吧,也不怕被太皇太后的耳目盯上!”
众人立刻不再说话。
坐在殿内案前批阅折子的凤御宸,眼角余光留意着门外的风雪。
他这两天总是觉得,自己像是着了魔一样,脑子里有种明显的撕裂感。
此刻,又开始了,手中的朱笔突然顿了一下。
手指触着额角,闭上眼睛。
旁边的有喜见了,上前躬身问道,“皇上,您可是哪里不舒服?传张太医看看吧。”
凤御宸缓缓睁眼,银眸微润,“无碍,就是觉得莫名其妙心慌。”“皇上,是不是没睡好?是不是这次太皇太后送来的那些美人……”
“唔~”
凤御宸想起太皇太后塞进来的那些女人,头更疼了。
“最近脑子里总是有什么事情想不清楚,有些事,一想起来就头疼。”
他嘴唇淡淡泛白,眼底浮现一片厌恶和疑惑。
“我怎么会答应娶凤涟漪的?想不起来……”
有喜在他背后叹了口气,据他这几天的观察,除了长公主,主子忘记的事情还不少。几乎有关长公主的事,他都忘了一干二净。
主子又不让提长公主,这么下去,可如何是好。
“皇上可能最近太过劳累,奴才,给您揉揉吧。”
他搓暖了手掌,替主子轻轻按揉太阳穴。
“皇上,如今您贵为天子,自然是要有三宫六院的。瞧这京城各大名门,知道皇上至今没有小皇子,那都是争先恐后,上赶着把自家的贵女官家小姐往皇宫里塞。”
“太皇太后知道您厌恶凤涟漪公主,知道您娶了凤涟漪公主也不会宠幸她。为了皇嗣,她也只能选了几位贵女,有意立为嫔妃。皇上想像从前那样打发了她们,怕是没那么容易。”
凤御宸烦闷地把手上的毛笔往笔架上一搁。
“答应立凤涟漪为后,已经是朕的底线。太皇太后她爱娶多少娶多少!”
“皇上,该移步宣明殿了。皇后册封大典快要结束了,这赐皇后宝册,合卺礼,可少不得皇上露面呢。”
新任的掌事太监梁公公,上前来跪安。
凤御宸没什么表情的扫了他一眼。
梁公公是太皇太后提拔的红人,他自知不得皇上喜欢,做什么事,都是小心谨慎的。
可眼见凤御宸故意不动弹,他白净无须的大长脸谄媚一笑。
“皇上,这吉时可误不得呢,皇上请起驾吧。”
凤御宸扔下手中的折子,这才缓缓起身,走出殿门口。
今日大雪。
灰蒙蒙的天空,片片雪花随风乱舞。
层叠的皇宫被白茫茫的雪覆盖了琉璃瓦,暗红的夹道宫墙上,稀稀落落地垂着几根枯树枝丫。
宫道上的雪扫尽了,地面上的水又结出薄薄的冰层,抬轿辇的太监们,呼着白气,小心翼翼地踩在薄冰上。
宫道里回响着薄冰被踩碎的声音。
一身大红色衮服的凤御宸,安静地坐在轿辇里。
看着眼前晃过这熟悉的宫道,脑海里忽然一闪而过一声清甜的小女孩的笑声,“小九!”
“小九……”
那声音听起来就在宫墙之间回响,可是他巡声望去,宫道空荡荡的,什么也没有。
只余心中空落落的感觉……
呵,为什么会有这种幻觉?
那声音,好真实,好熟悉,在哪里听过?
轿辇来到宣明殿。
一行人步行经过宣明殿外的东暖阁。
因为这里离宣明殿近,凤御宸时常会在这里休息,所以东暖阁也跟九华殿一样,是种满了梅树的。
东暖阁的夹道梅花已经开了,白雪映着红梅,灿若焰火。
有喜在旁撑着伞,胖脸展开笑颜,“皇上,这梅花昨夜还无几朵,一夜风雪,竟然全开了!瞧这红梅,多美呀,多娇艳啊。”
“您看,月下玉人摘梅花……”
有喜自顾自的念叨,他可是听见,当时种梅花时,主子对长公主说过这句话。
故意说来,或许能让主子想起什么?
“那些梅花,皇上还记得是为谁种的吗?”
“谁?”
凤御宸沉吟一声,忽然停下脚步。
有喜心中一喜,主子在问谁啊?他不会想起了什么吧?
抬头望主子,那双如水的深沉银眸,注视着什么东西,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。
却见面前,一位粉衣女子,含笑而立。
轮廓眉眼都极出色,气质温婉秀雅。
见着凤御宸,她款款行礼,“妾身叶清雪,见过皇上。”
凤御宸冷冷一勾唇,“你是叶国公府大小姐?你在这里做什么?”
有喜偷偷打量着这女人。
叶清雪手里持着一枝梅枝,小脸冻得通红。
见着眼前龙章凤姿的凤御宸,叶雪轻含羞带粉一低头,睫毛微颤,抖落细碎雪花,看上去自有一番可人韵味。
“回皇上,家父正是叶国公,妾身是和姐妹们一起,入宫恭贺皇上皇后大婚的。”
她摆弄着手上的那枝梅花,“刚才妾身从这里路过,看这梅花开得艳丽,想摘几枝送到皇后娘娘的喜房去……”
叶轻雪粉色斗篷上落满厚厚的一层白雪,一看就知道,她在这里等了多时了。
她却说,是刚刚路过。
有喜眯眼一斜,哼,这还没正式入宫为妃呢,就知道到路上堵人,制造与皇上的巧遇,整个心机婊!
这偶遇,看似无意,实际定有人在背后安排,看她这长相,打扮,气质言谈,竟然有那么几分神似长公主!
这怕不是有人知道主子的喜好,费心找来这女子来争宠的。
有喜心中冷笑,呵呵!
若不是她生得像长公主,主子是不会多看这女子一眼的。
即使主子现在没了长公主的记忆也一样。
现在,该他出场,为主子挡桃花了。
这他可是专业的。
有喜上前掐着兰花指,讨巧笑着,拐弯抹角道,“哟,叶国公平定叛乱有功,可是咱大南的顶梁柱啊。早听闻叶国公的嫡女,号称才艺双绝,今日得见,果然非凡。”
“叶大小姐在这里等久了吧?”
他笑容微变,恭敬地弯了弯身,语气却让叶雪轻有些尴尬。
“这外面风雪交加的,冻坏了可怎么得了?”
叶雪轻心中暗骂,这老太监,假装关心,实际是拆她的台。
只感觉凤御宸身上冰冷的气场,心中暗觉不好。
看起来,凤御宸对她这个为见他一面,在风雪中苦侯的小女子,不见丝毫柔情。
君心难测,她不敢抬头,就觉得周遭的空气刺冷得可怕。
“叶大小姐,走吧,别挡路。”
有喜笑眯眯地一甩拂尘。
叶轻雪只得恹恹地退到一边,眼巴巴地看着凤御宸一行人走远。
宣明殿偏殿。
凤涟漪正在发脾气。
气呼呼的一拂袖子坐到桌前。
身上大红的皇后凤袍,在烛火照耀下,熠熠生辉。
“太皇太后如此看不起本宫,那她还让我当这个皇后做什么?”
贼眉鼠眼的陈嬷嬷,应声附和着,“就是啊,公主,不,奴婢该称您为皇后了。”
“您是没看见,太皇太后安排的那个叶家贵女,有几分像长公主呢。”
提起长公主,凤涟漪就气得牙痒痒!
明明杀她父母的是凤御宸,她却只把所有仇恨都记在了凤悠悠的头上。
因为她觉得,有些事,比手刃仇人重要得多。
比如权势。
像老祖宗太皇太后那样的权势!
如今,只差凤御宸赐皇后宝册,行合卺礼,她就能成为大南的皇后了。
现在她最稳妥的夺权之路,便是一边继续稳固太皇太后的支持,一边想办法怀上皇子。
以后,有了皇子,她会慢慢成为第二个大南老祖宗。
陈嬷嬷扶着她坐好,轻声安慰道,“皇后,别动怒,那个叶家贵女得不了圣宠。刚才皇上经过梅林,根本没有多看她一眼。”
“皇后只需要按嬷嬷说的做,今夜,定能怀上龙种。”
凤涟漪美丽的凤眸轻挑一瞥,“不是本宫对自己没信心,男人,没有本宫迷惑不了的。可是,凤御宸他不一样,就算没有凤悠悠,就算他答应娶我,他也是不会与我有夫妻之实的。”
陈嬷嬷背对着门前的宫女们,神秘兮兮地附在凤涟漪耳边一阵耳语。凤涟漪脸上逐渐浮起妖娆笑容。
伸手从桌上端起一杯茶,掩饰笑道,“嬷嬷,这给皇上下药,可是要诛九族的。”
陈嬷嬷笑容僵了僵。
凤涟漪故意警醒她,接着又来一句鼓励,“嬷嬷行事小心些,陈嬷嬷跟着本宫这么多年,本宫一直很信任看重你!”
陈嬷嬷点头,压着嗓子,轻声道,“皇后莫要担心,嬷嬷知道其中的厉害,定然不会让人有所发觉。”
门口传来礼官的脚步声,和宫女们行礼跪拜的声音。
凤涟漪连忙收敛了表情,带上众礼官前往正殿迎接凤御宸。
凤御宸一脸煞气地走进宣明殿。
一身大红袞服,衬着他的白发,隽秀的脸上满是阴郁,唇边的冷笑,只想让人退避三舍。
凤涟漪领着一众女官和太尉大人,在殿门口迎接。
众女官知道,今日的这桩婚事,皇帝也是迫于无奈,做个样子。
他可不情愿在这里久留。
凤御宸漫不经心的将女官呈上来的皇后宝册扔到凤涟漪手上,就算完成了赐皇后宝册。
接着,众人又劳师动众地返回偏殿。
女官倒上合卺酒,送到二人手上。
一套程序走下来,整个氛围冷冰冰的。
凤涟漪端起酒杯,翘起唇抿起一丝笑意,看上去娴雅淡然,“皇上请。”
凤御宸一言不发握着手中的酒杯,喝下这杯酒,眼前这恶心的女人,就是他的皇后了。
呵,他怎么会答应太皇太后这么无聊的要求?
他记得自己确实是要立皇后的,可是怎么……
他脑子里刚刚有一点清醒的苗头,一阵眩晕便纠缠上来。
凤涟漪举杯,“皇上,喝了这杯酒,你我便是夫妻了。”
“怎么,皇上怕有毒?”
她伸手换过凤御宸的酒杯,一饮而尽,亮杯等着凤御宸喝下合卺酒。
凤御宸冷冷地看着杯中酒水,眼眸染上一丝沉溺。
思绪中有似曾相识的感觉?
良久,他举杯正要喝,手中的酒杯却突然炸开!
似有什么无形的暗器,击碎了他手中的酒杯,让酒水洒了他一身!
……
众人面面相觑,惊愕转头,寻找那’暗器‘的来源。
可四周并无异样。
殿门内,红幔坠地,烛火摇曳,女官太监和宫女们林立在两旁。
殿门外的众太尉大人,侍从,士兵全都列队整齐。
这’暗器‘从何而来?
高高的宫墙上,阴沉的天空中,雪花纷飞。
“小九!”
空中传来一声悠然笑声。
接着,一骑白马,一个红色身影,带着一股凛冽寒风,裹挟着雪花,疾驰而至!
这皇城内是不允许跑马的,是谁在这庆典的日子,冲过重重守卫,骑马闯进皇宫?
殿门前的侍卫们纷纷上前阻拦,可是边还没摸着,侍卫们便莫名其妙的摔了一地!
众人虽然没有受伤,可是被这股诡异的力量掀翻在地。
心中自然是惊慌一片。
“长……长公主?”
侍卫们纷纷爬起来,惊呼退缩。
“凤御宸!”
凤悠悠一身红衣,策马执剑于飞雪中破风而至。
身后披风飞扬,眉眼中氤氲着明丽火焰一样的薄怒浅嗔,摄人的女王气势,让人神往惊叹!
众人纷纷退缩让路。
凤悠悠立马于台阶前,四下无尘般看着眼前这可笑的一幕。
这原本该是她的婚礼。
三天前,陈理南苦口婆心说干了嘴,她也不相信小九中了什么忘情丹。
可是,他一说,小九要娶凤涟漪那个不要脸的女人,凤悠悠气得立即丢下所有人,冒着风雪快马回了大南。
她一路如入无人之境,带着凛冽的寒气,直冲进宣明殿!
此刻凤御宸看着她,如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,轰轰烈烈地从冰天雪地中,从天而降!
他阴郁的眼眸中氤氲起薄雾。
旁边的有喜激动地看着长公主那飒爽英姿。
要是平日,有人这么闯进来,他头一个冲上前护驾了。
可是如今,见闯进殿的人是凤悠悠,他只想欢呼庆祝。
他们的长公主终于回来了,他的主子有救了!
“皇上,长公主回来了。”
他扒着凤御宸的手臂,期待着,心想这回,他一定会想起什么了吧。
“皇上,您一定记得,当初,种的梅花,都是为了长公主种的,您要娶的人,也是长公主啊……”
哪知,凤御宸没有听他说完,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。
大喝一声,“侍卫,捉拿刺客!”
众御卫军立刻出动在殿门口摆上箭阵,就对准了台阶下的凤悠悠。
“长公主!”
一个人影突然从人群里扑出来,崭新的小宫女装束,掩不住苍白如纸的面色。
是小梨。
她见着刀刀枪枪地对着凤悠悠,便不顾一切地从宫女队伍里跑了出来。
“公主,您怎么又回来了?”
见到凤悠悠,她既高兴有担忧。
“你怎么还在这里?李齐没带你出宫?”
凤悠悠见她虚弱的样子,心中一惊,扶起她捋起她的袖子。
果然,伤痕交错,多处裹着纱布,渗着血,触目惊心!
“凤涟漪让人打你了?”
她心中一阵发痛,后悔把小梨留在皇宫,交给李齐!
凤涟漪那个恶毒的女人,奈何不了自己,就把怨恨报复在小梨身上!
小梨着急哭道,“长公主,不怪李齐的,他为了给我求情,刚刚李齐被太皇太后的人弄进地牢了!皇上还不知道。”
风悠悠望向凤御宸,他一脸我不知道,你也管不着的表情。
“昏君!”
凤悠悠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。
“我今天就替你讨回公道,教训这个昏君!”
众人惊呆!
转头看向凤御宸,一脸漆黑!
凤涟漪优雅的轻笑掩唇,朝台阶下的凤悠悠轻蔑道,“姐姐,别以为你现在有两下子了,您天子都不放在眼里。口出狂言,你是来找死的吧?”
凤悠悠轻笑一声,下了马,大步走上台阶。
因为一路受寒和奔波,她柔白的双颊透出绯红。
一双明亮的黑眸,灿若繁星,眉梢带着不屑的笑意。
“敢动我的人,我看你是活腻了!”
她幽冷的声线,一步步向凤涟漪逼近。
凤涟漪被逼得连连后退,心中的恐惧和恨意,让她冷艳高贵的五官狰狞无比。
“凤悠悠,你再张狂又如何,你不过是一个西戎人质,傀儡而已!我已经是大南皇后,你敢如何?”
“你顶着我姐姐的皮囊,还用这种咄咄逼人的语气说话!真的好恶心!”
“啪!”
凤悠悠闭上眼,一巴掌拍飞凤涟漪,她狼狈的滚下台阶。
凤钗珠宝叮叮咚咚地散落一地,头撞在石板上,血流如注,瞬间从高贵的皇后,变成了满脸是血的女疯子。
“来人!捉拿刺客!”
凤悠悠缓缓转身,勾着绯红薄唇,看向那个把她当成刺客的男人。
“你再说一遍!”
男人蹙眉,冷冷地睨着眼前这个十分嚣张的红衣女子,淡淡开口,“擅闯皇宫,死罪……”
凤悠悠挑眉笑着,忘情丹是吧,效果不错。
她一把推向男人胸膛,男人猝不及防被她搡退一步,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。
还没等他反应过来,唇上一软,竟然被这女人亲上了?
他惊愕地微睁眸子,冷怒道,“放肆!”
凤悠悠傲然轻笑一声,勾住他的脖梗,狠狠印上他冰冷的唇。